夕陽將建築的影子拉得很長,給喧鬧的城市披上了一層昏黃的薄紗。蘇臨循着從張狗娃嘴裏逼問出的模糊地址,來到了城北一片巨大的建築工地外圍。
這裏與他居住的破舊城區截然不同,塔吊如鋼鐵森林般矗立,打樁機的轟鳴節奏沉悶,巨大的基坑深不見底,昭示着這裏未來將是另一個繁華的商業中心。但現在,它仍是一片喧囂而混亂的工地。
工地的邊緣,用簡陋彩鋼板圍起來的區域,就是臨時倉庫和材料堆放處。幾個大型冷藏集裝箱突兀地立在角落,粗大的電纜蜿蜒連接着它們,發出持續的低頻嗡鳴。這裏是存放需要低溫保存的建材以及工人食堂部分食材的地方。
空氣裏混雜着水泥粉塵、柴油尾氣以及若有若無的……肉腥味。
蘇臨沒有走正門。他繞到工地側面,找了一處相對僻靜、監控可能死角的位置。體內那股新生的力量微微鼓蕩,他後退幾步,一個短促助跑,腳在粗糙的圍牆上猛地一蹬!
身體出乎意料地輕盈,仿佛擺脫了部分重力束縛,手掌輕易地扒住了近三米高的圍牆頂端。手臂發力,悄無聲息地翻越而過,落地時屈膝緩沖,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吞噬了張狗娃部分能量後,身體素質有了明顯提升。
他像一道影子,借助堆積如山的建材和廢棄模板的掩護,快速接近那幾台冷藏集裝箱。
越靠近,空氣中那股冰冷的肉腥味越發清晰。同時,另一種更加隱晦的波動,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高度集中的感知中蕩開漣漪。
冰冷,混亂,帶着一種焦灼的飢餓感。
與張狗娃同源,但……更強,更不穩定。
果然在這裏!
蘇臨屏住呼吸,貼近最大的一台冷藏集裝箱。冰冷的金屬外殼透過單薄的外套傳來寒意。他仔細傾聽。
除了制冷機持續工作的嗡嗡聲,集裝箱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動靜。
像是指甲刮過冰面?又像是……牙齒在啃噬什麼堅硬的東西?
他繞着集裝箱移動,尋找入口。巨大的集裝箱門被粗大的鐵鏈和一把厚重的掛鎖鎖住。鎖具完好,沒有暴力破壞的痕跡。
那人是怎麼進去的?
蘇臨的目光落在集裝箱底部一側的檢修活板上。那活板同樣有鎖,但比起大門掛鎖顯得小巧許多。他蹲下身,仔細觀察鎖孔。
鎖孔邊緣,有極其細微的、非正常的金屬磨損痕跡,還殘留着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冰冷氣息。
不是用鑰匙,也不是撬鎖。更像是……某種力量直接作用於鎖芯內部?
蘇臨伸出手指,輕輕觸摸那鎖孔。指尖冰涼。他嚐試集中精神,調動體內那蠢蠢欲動的吞噬之力。
這一次,他沒有試圖去吞噬食物,而是將意念聚焦,嚐試將那股“吞噬”的意念,如同無形的探針,緩緩注入鎖孔。
嗡……
手臂紋路微熱。一種奇特的感知順着意念延伸出去。
他“看”到了鎖芯內部復雜的結構。那冰冷的、殘留的異種能量尚未完全散去,盤踞在幾個關鍵簧片上,改變了它們細微的形狀和位置。
“以能量…強行扭曲內部結構?”蘇臨若有所悟。這種運用方式,比張狗娃那種粗暴的吸取要精巧得多。
他模仿着那殘留能量的頻率,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自己的吞噬之力,不是吸取,而是如同微小的觸手,輕輕撥動那些被改變的簧片。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械彈響。
檢修活板的鎖,開了。
一股混合着凍肉腥氣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甜膩味的冰冷空氣,瞬間從縫隙中涌出,撲面而來。
蘇臨胃裏一陣翻騰,那剛被壓下的飢餓感竟然被這股怪味引動,再次抬頭。體內的吞噬之力更是活躍起來,發出渴望的嗡鳴。
他輕輕推開活板,足夠他側身鑽入的縫隙。
內部一片漆黑,只有制冷機工作時指示燈那一點微弱的綠光,映照出層層疊疊的紙箱和覆蓋着白霜的肉類包裝輪廓。寒氣刺骨,白霧般的冷氣在地面流動。
那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加清晰了,從集裝箱最深處傳來。
蘇臨悄無聲息地潛入,如同融入黑暗的獵食者。他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能模糊看清環境。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撕開的包裝箱,凍得硬邦邦的肉塊被隨意丟棄,有些上面留着清晰的牙印,但似乎啃噬者發現太難下口又放棄了。
越往裏,景象越發狼藉。大量被撕開的真空包裝袋,裏面的肉塊不翼而飛,只留下空袋和冰碴。空氣那股腐敗的甜膩味越發濃重。
終於,在集裝箱最角落,一堆空紙箱後面,他看到了那個身影。
一個穿着沾滿冰霜和油污棉大衣的男人,背對着他,蜷縮在那裏,肩膀劇烈聳動着,發出壓抑的、如同野獸護食般的低嗚聲。他手裏似乎抱着什麼東西,正在瘋狂地啃噬。
蘇臨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看清了,那人懷裏抱着的,是半扇凍得僵硬的豬排骨。但此刻,那排骨表面覆蓋的不是冰霜,而是一種不正常的、令人心悸的灰敗色,仿佛所有的精華正在被快速抽離。男人的牙齒閃爍着不正常的微光,每一次啃咬,都有一小片排骨化爲齏粉,被他吸入腹中。
他在直接吞噬凍硬的生肉!效率遠比張狗娃要高!
似乎是察覺到身後的注視,男人的動作猛地一停。
低嗚聲戛然而止。
集裝箱內陷入死寂,只有制冷機還在嗡嗡作響。
男人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來。
一張因長期營養不良和寒冷而顯得青紫浮腫的臉,眼珠幾乎完全被渾濁的暗紅色占據,看不到絲毫理智,只有最原始的飢餓和瘋狂。他的嘴角沾着肉末和冰渣,咧開,發出嗬嗬的威脅聲。
他認出了蘇臨身上的同類氣息,但這並沒有帶來絲毫緩和,反而像是領地受到侵犯的野獸,爆發出更強烈的敵意和貪婪!
“滾…開!”他從喉嚨深處擠出沙啞的咆哮,死死抱住懷裏那半扇正在不斷灰敗化的排骨,“我的!都是我的!”
蘇臨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擺出了戒備的姿態。體內吞噬之力加速流轉,手臂紋路在黑暗中泛起微光。
這個人的狀態比張狗娃更糟糕,幾乎已經完全被吞噬本能支配,變成了只知掠食的怪物。而且,他明顯更強!
“餓…好餓啊!”男人嘶吼着,猛地將懷裏幾乎被吸幹的排骨砸向蘇臨,身體如同炮彈般撲了上來!
速度極快!帶起一股冰冷的惡風!
蘇臨側身閃開飛來的骨頭,那骨頭砸在集裝箱壁上,瞬間碎成一攤灰白粉末。
男人幹瘦的手掌五指成爪,直掏蘇臨心口!指尖竟然閃爍着類似金屬的冰冷光澤,帶着一股扭曲、侵蝕的力量!
蘇臨不敢怠慢,右拳緊握,吞噬之力凝聚於拳鋒,悍然迎上!
砰!
肉體碰撞,卻發出近乎金屬交擊的悶響!
一股冰冷、混亂、充滿暴食欲望的能量順着對方的手臂狠狠沖撞而來,試圖侵入蘇臨體內,掠奪一切!
但蘇臨的吞噬血脈層次顯然更高。那股入侵的能量瞬間被他體內更強大的吸力攪碎、同化、吸收!
男人發出一聲驚怒的痛吼,感覺自己的能量反而被對方吸走少許!他更加瘋狂,另一只手也抓了過來,張嘴就向蘇臨的脖子咬來!完全是最野蠻的搏命打法!
集裝箱內空間狹小,兩人身影急速閃動,碰撞聲、嘶吼聲、貨物被撞倒的譁啦聲不絕於耳。冷氣被攪動得四處彌漫。
蘇臨很快適應了對方的節奏。這人力量、速度都不弱,但毫無章法,全憑本能。他一邊格擋閃避,一邊不斷用吞噬之力化解、吸收對方攻擊中附帶的能量。
每一次接觸,都有一股駁雜但量不小的冰冷能量涌入體內。飢餓感被迅速填補,力量也在穩步增長,但隨之而來的精神污染也更嚴重——瘋狂的飢餓幻象、冰冷的殺意、扭曲的感知不斷沖擊他的意識。
必須盡快解決!
蘇臨看準一個空檔,猛地側身避開撕咬,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不再是拳頭,而是五指張開,精準地按在了對方撲空的胸膛上!
“吞噬!”
這一次,不再是被動吸收,而是主動全力催發!
嗡——!!!
幽暗的紋路在他手臂上瞬間大亮,如同活物般蠕動!恐怖的吸力場以手掌爲中心爆發!
“呃啊啊啊啊——!!!”
男人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身體劇烈顫抖,如同觸電般僵直!他全身的能量,乃至生命力,都如同決堤洪水,不受控制地涌向蘇臨的手掌!他體表的冰冷光澤急速黯淡,渾濁的眼珠迅速失去神采,浮腫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
他想掙扎,但那吸力如同黑洞,牢牢鎖死了他的一切!
幾秒鍾後。
蘇臨猛地撤手後退,胸口微微起伏,眼中閃過一絲心悸。剛才那一刻,他差點控制不住,想要將對方徹底吸幹!
男人軟軟地癱倒在地,變得枯槁幹瘦,只剩下一口氣微弱地喘息,眼中瘋狂褪去,只剩下無盡的恐懼和茫然。他體內的能量幾乎被吸走了九成。
蘇臨站在原地,閉目感受。
一股遠比張狗娃雄渾十倍的冰冷能量在體內奔騰、肆虐,帶來的提升感也強烈十倍!四肢百骸充滿了力量,聽覺、視覺、嗅覺再次飛躍,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周圍更細微的能量流動。
但相應的,精神層面的沖擊也如海嘯般襲來!冰冷的暴食欲望、瘋狂的殺戮念頭、對一切活物的憎恨……種種負面情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淹沒。
他強行運轉那不知名的血脈,意識緊守靈台,如同怒海中的礁石,艱難地消化、排斥着這些精神雜質。
足足過了五六分鍾,他才緩緩睜開眼,長出一口氣,口鼻中噴出的氣息都帶着一絲冰寒。
好險。這吞噬能力雖然進進迅猛,但隱患極大。若心智不堅,極易被力量反噬,變成只知道吃的怪物。
他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名字?”聲音有些沙啞。
男人嘴唇翕動,發出微弱的氣音:“…王…王強…冷…冷庫管理員…”
“怎麼開始的?”
“…看庫…太餓…偷吃凍肉…拉肚子…快死了…醒來…就…就這樣了…”他斷斷續續地交代,眼神渙散,“…餓…控制不住…”
又一個因飢餓和意外覺醒的可憐人。
“除了偷肉,還做過什麼?”蘇臨聲音冰冷。
王強眼中閃過極大的恐懼,拼命搖頭:“…沒…沒有…不敢…只吃…吃死的…老鼠…偶爾…生肉…”
蘇臨盯着他看了幾秒,判斷他說的是真話。這人雖然瘋狂,但似乎還殘存着一絲底線,只對食物下手。
他從王強身上摸出一個破舊的錢包,裏面有幾張零碎鈔票和一張工牌。蘇臨只拿走了現金,大約兩百多塊。又在其口袋裏找到一串鑰匙,其中包括冷藏庫大門的備用鑰匙。
“能控制自己嗎?”蘇臨最後問。
王強絕望地搖頭,眼淚混着冰渣流下:“…不行…餓…太餓了…殺了我…求你…”
蘇臨沉默了一下。
他抬起手,吞噬之力再次運轉,但這一次極其微弱、緩慢。他不是要吸取,而是嚐試着…將剛才吸收的、已經初步提純的一部分能量,反向渡了一絲回去,並夾雜着一縷自己的意志——壓制飢餓,保持清醒。
這是一種本能的嚐試。
王強身體一顫,眼中閃過一絲短暫的清明,隨即又被飢餓淹沒,但似乎…好了一點點?
“能多撐一會兒。”蘇臨站起身,“自己想辦法,或者…等着被清理。”
他不再看地上的人,拿起那串鑰匙,走到冷藏庫大門內側,用鑰匙打開掛鎖,推開一條縫隙,閃身而出,然後將鎖虛掛上。
外面天色已經全黑。工地的探照燈亮起,將一切照得如同白晝。
蘇臨揣着兩百多塊錢,感受着體內澎湃的力量和依舊存在的吞噬欲望,快步離開。
他沒有回頭。
城市的霓虹開始閃爍,照亮了無數條陰暗的巷弄,也照亮了潛藏其間的飢餓。
下一個,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