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張韌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一個奇異的空間裏。
這種感覺很怪,像是飄在極高的地方俯瞰大地,
但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有單調的黑與白,缺乏生機,顯得死氣沉沉,透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
下方是縮微的城市輪廓,能看見一些白色光點閃爍,主要集中在人口密集的城區。
而在廣袤的農村地區,光點就稀疏得多,大片大片的區域沉浸在黑暗之中。
一股無形的牽引力拉扯着他的意識,向着某個特定的方向移動。
時間感在這裏變得模糊,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順着這股力量,他的意識很快抵達一座城市的上空,然後像被什麼吸引着,急速向下墜落,目標明確。
“不對頭!”
張韌心裏猛地一緊。
根據他腦海中傳承的信息,這個空間應該是所謂的“神念空間”,
是供他們這些擁有神職的存在處理事務、甚至彼此交流的場所。
可這一路過來,空曠寂寥,別說交流了,連個其他神的影子都沒感應到。
沒時間深究這異常狀況,他的意識已經穩穩地停在了地面,正對着一家超市的門口。
他就像個無形的旁觀者,站在離店門約五米遠的人行道上。
車輛和行人從他身邊、甚至身體中穿梭而過,毫無阻礙,也毫無察覺。
他此刻的狀態,類似於靈魂出竅,與現實世界互不幹涉。
那家超市規模不大,招牌上“惠民超市”四個字的燈牌顯得有些年頭了,漆色褪去不少,邊角還有幾處破損。
店面看上去約莫一百平米左右,裏面的貨架擺得滿滿當當,日用百貨種類挺全,
甚至還隔出了一小塊區域賣生鮮蔬菜和水果,可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時間已是下午三四點鍾,雖然不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段,
但門前的街道上人來車往,還算熱鬧。
可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超市裏面卻冷冷清清,只有稀稀拉拉兩三個顧客在貨架間走動,生意顯得十分清淡。
“望氣術,開!”
張韌心念微動,開啓了法眼。
超市周遭的氣場立刻以不同顏色的“氣”的形式顯現出來。
對於一家店鋪,主要看兩種氣:乳白色的“生氣”,
代表着客流與人氣;金黃色的“財氣”,則關聯着盈利的能力。
張超這家超市的狀況很不樂觀。
大部分乳白色的生氣流到店門口,仿佛遇到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只是打了個轉,
就流向別處,只有很小一部分能滲透進店內。
而那代表財運的金黃色財氣,不僅總量稀薄,更是虛浮不定,
時不時就有一縷縷地逸散出來,跟着那些流走的生氣一同消失。
張韌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景象極不尋常。
他的目光轉向收銀台後面坐着的張超。
只見他臉色晦暗,眼袋深重,整個人透着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和焦慮。
再看法眼下的氣場:代表他身體健康和基本運道的白色“正氣”顯得虛浮不穩;
象征福運的正紅色氣息也波動起伏;最爲關鍵的財氣,更是與店鋪的情況同步,在不斷逸散流失。
這些狀況雖然糟糕,但尚在可理解的範疇內。
然而,這種找不到明確緣由的、持續性的流失和不穩定,就顯得有些蹊蹺了。
他想起之前張啓山家的情況,那是不慎沾染了晦氣,導致氣場紊亂。
可仔細觀瞧張超周身,並沒有發現多少糾纏的晦氣。
那這莫名的衰敗又是從何而來?
事情透着古怪。
張韌凝神靜氣,更加仔細地觀察店鋪內外生氣的流入、財氣的逸散,試圖追蹤它們的流動軌跡,找到問題的根源。
超市內,張超剛給一位顧客結完賬,看着空蕩蕩的店鋪,
煩躁地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抖出一根點上,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眉頭鎖得更深。
他老婆劉霞正在不遠處的貨架旁,無精打采地拿着抹布擦拭着本就幹淨的貨架,更像是爲了有點事做而打發時間。
開這種社區小超市的艱辛,外人往往難以體會。
生意好時,操心的是進貨、補貨,忙得腳不沾地;
生意不好時,焦慮的是商品積壓、臨期變質,愁得睡不着覺。
他們這種小本經營,不像大型連鎖超市有強大的供應鏈和議價能力,
貨物大多是現款現貨從批發商那裏進來的,資金壓力大。
一旦商品滯銷過期,造成的損失就是實打實的,很難像大超市那樣可以退換或折價處理。
張超家眼下就陷在這種困境裏。之前生意還算紅火時,他們備了不少貨。
如今客流量驟然腰斬還不止,大量商品堆在倉庫和貨架上,
眼看着保質期一天天臨近,夫妻倆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
“抽抽抽!一天到晚就知道抽煙!在店裏抽得烏煙瘴氣的,讓顧客進來聞着像什麼話!”
劉霞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和委屈,終於忍不住抱怨出來,聲音帶着壓抑的怒氣。
張超本就心煩意亂,被妻子一數落,臉色更加難看,
猛地將抽了沒兩口的煙摁滅在收銀台上的煙灰缸裏,沒好氣地回嗆:
“夠了!有完沒完?叨叨個沒完沒了!反正也沒幾個客人,我在裏面抽和在外面抽有啥區別?礙着誰了?”
劉霞一聽,委屈和怒火交織,把手裏的抹布往貨架上一摔,聲音提高了八度:
“張超!你沖我吼什麼吼!生意不好是我造成的嗎?
我對哪個客人不是客客氣氣、笑臉相迎?可人呢?人都去哪了?我能有什麼辦法!”
張超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但又拉不下臉道歉,只是煩躁地揮揮手,壓低聲音說:
“行了行了!別嚷嚷了!還嫌不夠丟人是嗎?讓外人聽見好看啊?”
劉霞眼圈一紅,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扭過頭去,用力地擦拭着貨架,不再看他。
其實兩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超市突然變得門可羅雀,問題肯定不是出在他們倆的服務態度或者經營方式上。
可知道歸知道,他們既找不到原因,也無力改變現狀,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一點點垮掉,這種無力感最是折磨人。
張超雙手插進頭發裏,用力地撓着頭皮,痛苦地看着這個凝聚了他們夫妻七八年青春和汗水的店鋪。
理性告訴他,趁早關門轉讓或許還能挽回部分損失,但情感上,這就像要割掉自己身上的一塊肉,無論是他還是劉霞,都舍不得。
張韌以一種超然的視角冷靜地觀察着這對夫妻的爭執和焦慮,內心並無太大波瀾。
人世間,爲名利所困、爲生計所累、被各種煩惱糾纏的衆生相他見得已經太多了。
張超夫婦的困境,只是其中的一個縮影。
自從擔任土地神以來,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心性在悄然變化,似乎越來越習慣於這種抽離的、理性的旁觀者角色。
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他暫時無法評判,只能順其自然。
他將注意力從這對夫妻身上移開,再次聚焦於那些不斷從超市逸散出去的“氣”。
他敏銳地察覺到,這些流失的財氣和生氣並非簡單地消散於空氣中,
而是像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牽引着,朝着一個特定的方向流去。
“有點意思......”張韌心中一動,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夠如此霸道地掠奪走本應屬於這家店鋪的生機與財氣?
他集中全部精神,試圖追蹤那股牽引力的源頭,目光投向了南方更遠的地方。
然而,具體的方位似乎被一層迷霧籠罩,看得並不真切。
他記下這個大致方向,意識開始如同退潮般從這種玄妙的神遊狀態中抽離。
該回去了,得把了解到的情況告訴劉嬸。
超市的問題,根源恐怕遠不止在超市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