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蘇晚晚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又睡在地上——昨晚她堅持讓凌霄睡床,自己睡地板。凌霄不同意,但蘇晚晚說“你是客人,而且受傷了”,最後他拗不過,只好答應。
敲門聲還在繼續,咚咚咚,很急。
蘇晚晚一下子清醒了。誰會這麼早來敲門?房東?物業?還是……
她看了一眼床上,凌霄已經醒了,正坐起來,看着她。
“別出聲。”蘇晚晚用口型說,然後爬起來,躡手躡腳走到門邊。
她從貓眼往外看。
外面站着兩個穿制服的人,一男一女,表情嚴肅。男的拿着一個本子,女的手裏拿着對講機。
是社區工作人員。
蘇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來幹什麼?難道是發現了凌霄?
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頭發和睡衣,打開一條門縫。
“你好,有什麼事嗎?”她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
“社區人口普查。”女工作人員說,“需要登記一下住戶信息。你是蘇晚晚對吧?”
“對,是我。”
“一個人住?”
這個問題讓蘇晚晚心裏一緊。
“是……是一個人。”她說,聲音不自覺地小了點。
女工作人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屋裏:“方便讓我們進去看看嗎?很快就好。”
“不太方便,我剛起床,屋裏亂……”蘇晚晚想拒絕。
但男工作人員已經往前一步:“就幾分鍾,配合一下工作。”
眼看門要被推開,蘇晚晚腦子飛快轉動。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一個聲音:
“晚晚,誰啊?”
聲音很自然,就像普通家庭成員問話一樣。
蘇晚晚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是凌霄。
她回頭,看見凌霄已經從床上起來,穿着她那件牛仔外套,頭發有點亂,但眼神清明。他走過來,很自然地站在蘇晚晚身邊,看向門外的兩個人。
“這兩位是社區的工作人員。”蘇晚晚說,心裏鬆了口氣,又有點緊張——怕凌霄說錯話。
“你們好。”凌霄點頭,語氣很平靜,“有什麼事嗎?”
兩個工作人員明顯沒想到屋裏還有別人,都愣了一下。
“這位是……”女工作人員問。
“我表哥。”蘇晚晚趕緊說,“剛來城裏,暫時住我這裏。”
“表哥?”男工作人員翻開本子,“叫什麼名字?身份證號多少?什麼時候來的?準備住多久?”
一連串問題砸過來。
蘇晚晚手心開始冒汗。她沒準備這些啊,凌霄哪來的身份證?
但凌霄很鎮定。
“我叫凌霄。”他說,“身份證沒帶,放在老家了。前天剛來,準備住一段時間,找工作。”
他說得很流暢,一點也不像撒謊。
“沒帶身份證可不行。”男工作人員皺眉,“按照規定,外來人口要登記身份證信息。”
“我明天就去補辦臨時身份證。”凌霄說,“剛來,很多事情還不熟悉,抱歉。”
他的態度很好,語氣誠懇,兩個工作人員臉色緩和了一些。
女工作人員往屋裏看了看,確實很亂——地上鋪着毯子,桌上放着吃剩的泡面碗,椅子上堆着衣服。
“你們兩個人,就住這麼小的地方?”她問。
“暫時住一下。”蘇晚晚說,“等我表哥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行吧。”男工作人員在本子上記了幾筆,“記得盡快去派出所辦暫住證。還有,注意消防安全,別用大功率電器。”
“好的好的,謝謝提醒。”蘇晚晚連連點頭。
兩個工作人員又交代了幾句,終於走了。
蘇晚晚關上門,背靠在門上,長長地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她拍拍胸口。
凌霄看着她:“你緊張什麼?”
“我怕他們發現你沒身份證,把你帶走。”蘇晚晚說,“沒想到你反應這麼快,還說要去補辦身份證……我們怎麼補辦啊?”
“不補辦。”凌霄說,“我只是那麼說,他們不會一直盯着。”
“可是……”
“放心。”凌霄說,“我有辦法應付。”
蘇晚晚看着他自信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人總是這麼鎮定,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怕。
她走到床邊坐下,揉了揉臉。
“這樣不行。”她說,“你不能一直黑戶,得有個身份。”
“爲何?”凌霄問,“我就在屋裏,不出門,不需要身份。”
“但你總要出門啊。”蘇晚晚說,“而且剛才他們看到了你,以後可能還會來查。萬一被查到,很麻煩的。”
凌霄想了想:“那你覺得該如何?”
蘇晚晚也想了想。
“首先,我們得約法三章。”她說,“既然你要住在這裏,就得遵守規矩。”
“好。”凌霄點頭,“你說。”
蘇晚晚找來紙和筆,在桌邊坐下,認真寫起來。
凌霄坐在對面,看着她寫。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紙上。蘇晚晚的字很秀氣,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
《同居協議》
甲方:蘇晚晚
乙方:凌霄
第一條:乙方不得在未經甲方同意的情況下使用法術。
第二條:乙方不得隨意出門,如需出門必須告知甲方。
第三條:乙方要幫忙做家務,學習使用現代用品。
第四條:對外,乙方是甲方的遠房表哥,來城裏找工作。
第五條:如有外人問起,統一口徑:乙方身份證丟失,正在補辦。
第六條:甲方教乙方生活常識,乙方教甲方……(蘇晚晚停頓了一下,寫不下去了)
“教你什麼?”凌霄問。
“你不是會法術嗎?”蘇晚晚說,“雖然不能用,但可以教我一些……別的。比如怎麼演戲,怎麼觀察人物,怎麼控制情緒。”
“可。”凌霄點頭,“我會的,都可教你。”
蘇晚晚繼續寫:
第七條:乙方找到工作或有了去處後,此協議自動終止。
第八條:任何一方違反協議,另一方有權終止協議。
寫完,她在下面籤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把紙推給凌霄。
“籤字。”
凌霄拿起筆,看了看協議,又看了看蘇晚晚。
“你考慮得很周全。”他說。
“必須周全。”蘇晚晚說,“這是現實世界,不是童話。沒錢,沒身份,活不下去的。”
凌霄沒說什麼,在乙方後面籤上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和蘇晚晚的完全不一樣——是繁體字,筆畫剛勁有力,像用刀刻出來的。
“你的字……”蘇晚晚看着,“很好看。”
“從小練的。”凌霄說,“在我們那兒,字如其人,字不好看會被人笑話。”
蘇晚晚看着他的字,再看看自己的,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她的字雖然不難看,但和凌霄的比起來,就顯得太稚嫩了。
她把協議收好,放進抽屜裏。
“現在,我們得解決另一個問題。”她說。
“什麼問題?”
“你沒衣服穿。”蘇晚晚指了指他身上那件牛仔外套,“總不能一直穿我的外套吧?而且你也不能一直不換衣服。”
凌霄低頭看了看自己。外套下面,還是他原來的衣服——一件白色的、有點像古裝的內襯,已經髒了,還有破損。
“確實。”他承認。
“所以今天得去給你買衣服。”蘇晚晚說,“但在這之前……”
她打開衣櫃,翻了翻,找出一件她的寬大T恤和一條運動褲。
“先穿這個。”她把衣服遞給凌霄,“雖然女款,但總比你那件破衣服好。”
凌霄接過衣服,看了看:“怎麼穿?”
蘇晚晚這才想起,他可能沒見過T恤和運動褲。
她只好簡單解釋:“T恤套頭,褲子有鬆緊帶,直接穿。”
凌霄拿着衣服去了衛生間。過了一會兒,他出來了。
蘇晚晚一看,差點笑出來。
她的T恤穿在凌霄身上,雖然寬大,但還是有點短,下擺剛到腰。運動褲也是,褲腿短了一截,露出腳踝。
而且因爲T恤是女款,領口比較大,能看見他的鎖骨。
凌霄倒是很坦然,在屋裏走了幾步,活動了一下。
“此衣……很輕便。”他說。
“這叫休閒裝。”蘇晚晚說,“走吧,去買衣服。”
“現在?”
“現在。”蘇晚晚拿起包,“趁着上午人少。”
其實她心裏想的是:趁着我還有勇氣帶你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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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附近就有一個小超市,賣日用品的,也有簡單的衣服。
蘇晚晚帶着凌霄走在路上,盡量低着頭,怕被人認出來——雖然根本沒人認識她。
凌霄卻很好奇,左看右看。
“此路爲何如此平整?”他指着水泥路問。
“這是水泥路,用水泥鋪的。”
“那處爲何有那麼多鐵盒子在跑?”他指着馬路上的汽車。
“那是汽車,交通工具,像馬車一樣,但是用發動機驅動。”
“那些人手裏拿的發光小盒子是什麼?”
“手機,可以打電話,上網,玩遊戲。”
每一個問題,蘇晚晚都耐心回答。她覺得自己像個幼兒園老師,在教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但凌霄學得很快,問一遍就記住,還會舉一反三。
“所以,汽車代替了馬車,手機代替了書信,電燈代替了油燈。”他總結,“此界之人,用智慧創造了諸多便利之物。”
“可以這麼說。”蘇晚晚點頭。
走進超市,凌霄的眼睛更亮了。
超市不大,但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商品:食品、日用品、衣服、文具……
凌霄站在入口處,看了足足一分鍾。
“如此多貨物……”他喃喃道,“人人皆可購得?”
“有錢就能買。”蘇晚晚說。
她推了個購物車,帶着凌霄往裏走。先來到服裝區,貨架上掛着一些簡單的T恤、褲子、內衣。
“你自己挑吧。”蘇晚晚說,“挑幾件換洗的。”
凌霄走到貨架前,認真地看起來。
他拿起一件純白T恤,摸了摸面料。
“此物何制?”
“純棉的,吸汗透氣。”蘇晚晚說。
他又拿起一件印着卡通圖案的T恤,上面畫着一只咧嘴笑的熊貓。
“此圖……有趣。”
“這叫熊貓,是國寶。”蘇晚晚說,“你喜歡就買這件。”
凌霄點點頭,把熊貓T恤放進購物車。
他又挑了兩件素色的T恤,一條黑色運動褲,一條牛仔褲。挑內褲的時候,蘇晚晚不好意思幫他選,讓他自己拿。凌霄很淡定地拿了一包純棉內褲,看都沒看就放車裏了。
買完衣服,蘇晚晚推着車往食品區走。
“還得買點吃的。”她說,“家裏快沒糧了。”
凌霄跟着她,眼睛還在四處看。他看到貨架上的方便面,拿起一包研究。
“此爲何?”
“方便面,用開水泡一下就能吃。”蘇晚晚說,“不過沒營養,偶爾吃還行。”
她拿了掛面、雞蛋、青菜、西紅柿,又拿了一小桶油、一包鹽。
經過零食區時,凌霄停下腳步。
貨架上擺着各種薯片、餅幹、巧克力。他拿起一袋薯片,透過包裝袋看裏面的東西。
“此物可食?”
“零食,可以吃,但也不健康。”蘇晚晚說。
凌霄看着貨架上五顏六色的包裝,眼神裏有一種……好奇?向往?
蘇晚晚心裏一動。
“你想吃?”她問。
“未曾嚐過。”凌霄老實說。
蘇晚晚想了想,從貨架上拿了一袋番茄味的薯片,一盒巧克力餅幹。
“就買這兩個吧。”她說,“嚐嚐鮮。”
凌霄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多謝。”
這個笑容很淺,但蘇晚晚還是看見了。她突然覺得,凌霄其實也沒那麼高冷,他也有普通人的一面——會好奇,會想嚐試新事物。
結賬的時候,蘇晚晚看着顯示屏上的數字,心裏一緊。
衣服:89元。
食品:62元。
零食:18元。
總共169元。
她銀行卡裏還剩……她算了一下,昨天剩12塊,今天花了169,那就是……
她拿出手機,查了一下餘額。
475.5元。
還好,還夠用幾天。
但下周一交房租500塊,還差25塊。
蘇晚晚咬咬牙,掃碼支付。
走出超市,她拎着兩個大袋子,凌霄想幫她拿,但她拒絕了。
“你身體還沒好,我來吧。”她說。
其實是她心裏過意不去。花這麼多錢給一個陌生人買衣服,自己下頓飯都成問題。
但看着凌霄穿着她的女款T恤走在街上的樣子,她又覺得,這錢花得值。
至少,他現在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了——雖然頭發還是太長,但至少衣服合身了。
回到家,蘇晚晚把東西放下,就開始忙活。
她把新衣服拿出來,讓凌霄去衛生間換上。
凌霄拿着衣服去了。過了一會兒,他穿着新T恤和新褲子走出來。
蘇晚晚眼前一亮。
純白的T恤,黑色的運動褲,簡單的搭配,穿在凌霄身上卻特別好看。他的身材很好,肩寬腰窄,T恤被撐得恰到好處。頭發雖然還是披着,但配上這身衣服,反而有種隨性的帥氣。
“怎麼樣?”凌霄問。
“很……很好。”蘇晚晚說,臉有點熱,“你穿現代衣服也挺好看的。”
凌霄低頭看了看自己:“確比那件女裝舒適。”
蘇晚晚笑了:“那當然。”
她拿起剪刀:“頭發要不要剪短一點?太長了。”
凌霄摸了摸自己的長發:“在我們那兒,男子也留長發。”
“但在這裏,男人留長發會被當成藝術家或者搞搖滾的。”蘇晚晚說,“你想被圍觀嗎?”
凌霄想了想:“那便剪吧。”
蘇晚晚讓凌霄坐在椅子上,圍上一塊舊布,開始給他剪頭發。
她沒有專業學過理發,只會最簡單的剪短。她小心翼翼,一撮一撮地剪,生怕剪壞了。
凌霄坐得很直,一動不動。
剪刀咔嚓咔嚓響,黑色的頭發一縷縷落下。
蘇晚晚很專注,沒注意到凌霄正從鏡子裏看着她。
她的臉離他很近,他能看見她認真的表情,微微皺起的眉頭,還有鼻尖上細密的汗珠。
她剪得很小心,每次下剪刀前都要比劃半天。
“你緊張什麼?”凌霄突然問。
蘇晚晚手一抖,差點剪歪。
“怕剪不好。”她說,“剪壞了別怪我。”
“不怪。”凌霄說,“你剪什麼樣,我便是什麼樣。”
這句話讓蘇晚晚心裏一暖。
她繼續剪,慢慢地,凌霄的長發變成了短發。不是很時髦的發型,就是最簡單的短發,露出額頭和耳朵。
剪完,蘇晚晚拿掉圍布,用毛巾幫他清理脖子上的碎發。
“好了。”她說。
凌霄站起來,走到鏡子前。
鏡子裏的人,短發,白T恤,黑褲子。完全是一個現代年輕人的樣子,只是眼神太深邃,氣質太特別。
“如何?”他問。
“很好。”蘇晚晚說,“現在你走在街上,沒人會覺得你奇怪了。”
凌霄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很久。
“確實不一樣了。”他輕聲說。
蘇晚晚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懷念過去的長發?還是感慨自己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她沒問,只是開始收拾地上的頭發。
凌霄也蹲下來幫忙。
兩人一起把頭發掃進垃圾桶,把新衣服疊好放好,把買來的食品歸置到廚房。
做完這一切,已經中午了。
蘇晚晚煮了兩碗面,煎了兩個雞蛋,兩人坐在桌邊吃午飯。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屋裏很安靜。
蘇晚晚看着對面的凌霄,看着這個剪了短發、穿着現代衣服的“修道者”,突然有種不真實感。
三天前,她還是一個人,爲下個月的房租發愁,爲一個群演角色奔波。
現在,她家裏多了一個人,一個會法術、從天而降、學習能力超強的人。
而且,她還和他籤了“同居協議”。
這一切都太魔幻了。
“在想什麼?”凌霄問。
“在想……”蘇晚晚說,“這一切是不是夢。”
“不是夢。”凌霄說,“是真實。”
“你怎麼知道?”
“因爲。”凌霄指了指她碗裏的煎蛋,“夢裏的煎蛋,不會這麼香。”
蘇晚晚愣了愣,然後笑了。
是啊,現實就是這樣:有煩惱,有壓力,但也有溫暖的陽光,好吃的煎蛋,和一個……特別的人。
“快吃吧。”她說,“下午我還要出去。”
“又去工作?”
“嗯。”蘇晚晚點頭,“有個劇組在招跟組演員,包吃包住,一個月三千。我想去試試。”
“我能去嗎?”凌霄問。
“你去幹什麼?”
“看看。”凌霄說,“我想看看你的工作。”
蘇晚晚想了想:“好吧,但你得答應我,只看不說,別惹事。”
“我答應。”凌霄說。
吃完午飯,蘇晚晚收拾碗筷,凌霄主動去洗。
看着他站在水槽前笨拙但認真地洗碗的樣子,蘇晚晚突然覺得,也許留下他,真的是個正確的決定。
至少,現在回家,不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