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北,賈瑞回到自家那小院。
剛一踏進院門,就聽到裏屋傳來一個蒼老嚴厲的呵斥聲。
“孽障!這麼晚才回來,又跑去哪裏鬼混了?吃酒還是賭錢?”
賈瑞心裏無奈,面上卻不敢怠慢。
只見一個神情嚴肅、透着幾分迂腐的老爺子從房裏走了出來,正是祖父賈代儒。
賈代儒一輩子沒考上功名,只是個童生。
在賈家族學裏當個教書先生,勉強糊口,養着賈瑞這個唯一的孫子。
他對賈瑞平日裏管得極嚴,雖然刻板,卻是這世上唯一真心關心他的人。
“爺爺,您放心。”
賈瑞看着賈代儒,眼神堅定。
“從今以後,我再不去胡混了。我保證,會讓您在賈家宗族抬起頭來,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說完,他對着賈代儒深深鞠了一躬,便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賈代儒原本還想再說教幾句。
可見賈瑞這般鄭重其事,沒來由的心裏一怔。
他覺得今天的孫子似乎變了個人。
說話的語氣、看人的眼神,都和以前那個油滑、怯懦的樣子截然不同,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哼~”
老爺子愣了半晌,才板着臉道:“少給我惹事,我就能多活幾年,趕緊睡吧。”
說完,他轉身回了自己房間,那原本有些佝僂的脊背,似乎也悄悄挺直了些。
……
第二天一早,賈瑞剛起床,就聽到外面寧榮街上傳來一片嘈雜的喧譁聲,比平日的早市要亂得多。
他剛走出房門,家裏唯一的小廝旺財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大爺!出大事了!”
“什麼事?”
賈瑞心裏隱約有數,面上卻故作不知。
旺財壓低了聲音,臉上又是驚恐又是興奮。
“東府的蓉大爺,今天早上被人發現死在西府璉二奶奶院子後頭的巷子裏了!跟他一起的,還有他身邊的一個小廝!”
他左右看了看,湊得更近了些。
“聽……聽說,被發現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沒穿衣服,還擺着那種……那種不堪入目的姿勢。西府老爺請了順天府的仵作來看,說是……得了馬上風!”
旺財咂了咂嘴:“嘖嘖,小的只聽說過玩女人會馬上風,蓉大爺這般玩相公也會…真是奇了!”
賈瑞心中暗道這西廠果然手眼通天,手段了得。
不但能將自己的拳傷抹得一幹二淨,還能通過仵作把死因編排得如此離奇惡心。
他不動聲色的問道:“東西兩府現在怎麼樣了?”
旺財更是來了精神:“那才叫熱鬧呢!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聽說東府的珍大爺昨晚上被飛賊打傷了,現在還躺着起不來呢。
尤大奶奶和剛死了丈夫的蓉大奶奶都慌了神,家裏亂成一團。還是西府老太太做主,讓政老爺和璉二爺過去幫忙料理喪事,還要報官抓那飛賊呢!”
“至於西府嘛,”
旺財擠了擠眼笑道:“蓉大爺死得那麼難看,又死在璉二奶奶院子後頭,下人們都在偷偷傳,說璉二奶奶脫不了幹系。
聽說璉二奶奶這會兒正在老太太、太太面前跪着哭呢,賭咒發誓說跟她沒關系。”
賈瑞聽完,心裏徹底定了。
賈珍受傷,寧府自顧不暇。
王熙鳳被這醜聞纏身,爲了撇清自己,打死她也不會說出指使賈蓉算計自己的事。
再加上西廠暗中抹平痕跡,自己殺人的事,算是徹底了了。
“行了,守好家門,少出去嚼舌根,聽見沒有?”
賈瑞叮囑了一句。
便不再理會,換了身幹淨些的衣服,徑直出了門,朝着西直門方向走去。
……
西廠官署,坐落在西直門白虎大街,氣派非凡。
那朱紅大門比東廠的還要寬闊幾分。
門楣上掛着黑底金字的巨匾“欽差總督西輯事廠”,透着一股森然威儀。
門口站着四個身穿雪白雲紋飛魚服、腰佩雪花長劍的番子,個個面無表情,眼神銳利,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煞氣。
賈瑞知道,大夏朝的兩廠一衛(東廠、西廠、龍禁尉)都穿飛魚服,只是顏色不同。
龍禁尉是黑紅色,東廠是青灰色,而西廠,則是這令人膽寒的雪白鑲金。
街上的行人,遠遠看到這西廠官署,都像躲避瘟疫一樣繞道而行。
賈瑞卻面不改色,徑直走到大門口。
不等守門番子喝止,便掏出了雨化田給的那塊鎏金玉牌。
“督主大人讓我來報道。”
那幾個原本面色冷峻的番子一見玉牌,臉色立刻變了,瞬間變得恭敬無比。
連忙躬身行禮:“小的參見大人,請隨我來。”
賈瑞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恭敬稱爲大人。
尤其還是讓人聞風喪膽的西廠番子這般稱呼。
內心不禁心潮涌動。
“有權勢的確好。”
賈瑞跟着番子走進這令人望而生畏的西廠。
只見裏面守衛森嚴,庭院深深,不時有身穿白色飛魚服的番子和行色匆匆的太監擦肩而過。
他知道這西廠雖是太監主導,但爲了辦事方便,也招攬了不少江湖好手和非宮中太監出身的人員。
番子將他領到一個裝飾頗爲豪華的房間。
裏面太師椅上坐着一位面白無須、身穿錦袍的老太監。
“稟呂公公,此人名喚賈瑞,持督主腰牌前來報道。”番子行禮後便退下了。
那呂公公抬眼打量了賈瑞一番,接過玉牌仔細看了看。
微微點頭:“果然是督主的腰牌。”
他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咱家呂芳,是西廠掌庶務的副督主。督主今早有要務,帶了幾位千戶出京去了。”
賈瑞心中微驚。
沒想到眼前這位看似平和的老太監竟是西廠副督主。
忙抱拳行禮:“見過呂公公。”
同時遞上記錄自己身份信息的文書。
呂芳接過文書看了一眼:“噫,原來是寧榮兩府的族親,賈家旁支子弟。”
他沉吟片刻,笑道:“罷了,既是督主親自引薦,自有深意。你就暫且屈尊,先做個總旗吧。”
賈瑞聞言心中一喜。
他原以爲要從番子做起,沒想到直接就成了正七品的總旗,手下能管幾十號人。
比起以前在族學裏看人臉色的日子,簡直是一步登天。
“多謝呂公公栽培!”
呂芳擺擺手,揚聲喚道:“黃錦。”
一個身材肥胖、面容憨厚的中年太監應聲而入,恭敬行禮:“幹爹,您喚兒子何事?”
呂芳指着賈瑞笑道:“這是督主新薦的人才,名喚賈瑞,如今暫任總旗。你現爲玄武司千戶,玄武司又缺人。便將他領去,好生帶帶。”
賈瑞忙上前,對那胖太監抱拳行禮:“下官賈瑞,見過黃公公。”
黃錦早已得知賈瑞是持督主腰牌而來,哪裏敢怠慢。
連忙滿臉堆笑,客氣地還禮:“不敢當,不敢當。賈總旗,請隨咱家來,先去辦一下入職的手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