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千戶太監黃錦,倒是個十分健談的主兒。
領着賈瑞往玄武司衙門走,一路上嘴巴就沒停,絮絮叨叨地將西廠裏的諸多規矩、忌諱都交待了一遍。
“賈總旗,”黃錦扭過他那肥胖的身子,笑呵呵地問道:“你可知爲何咱們西廠這官階名頭,跟東廠那幫人不一個路數?”
賈瑞適才在呂芳那裏接任命時,心裏就犯嘀咕。
這西廠,督主、副督主之下,竟是什麼小旗、總旗、百戶、千戶,聽着倒像是軍中或是龍禁尉的編制。
與東廠那套檔頭、掌班、掌刑、鎮撫的路子截然不同。
他當即搖了搖頭恭聲道:“屬下愚鈍,還請黃公公指點。”
黃錦嘿嘿一笑,帶着幾分得意。
“咱們督主大人,最瞧不上的就是東廠那幫閹狗。咱們西廠立起來,自然要處處跟他們不一樣,免得沾了晦氣。”
他湊近了些。
壓低聲音:“往後賈總旗你在外面碰上東廠或是龍禁尉的人,甭客氣,給咱西廠把腰杆挺直了。
萬事有督主大人給咱們撐腰,督主上頭還有貴妃娘娘呢。咱們怕誰?不需有半點顧忌。”
賈瑞連忙點頭應是,心中卻暗自好笑。
這黃錦自己就是個太監,卻一口一個“東廠閹狗”,罵得比誰都順溜。
看來那位雨化田督主,御下果然有方,竟能讓手下這幫內官也生出這般“雄赳赳”的氣概來。
說話間,已到了領取官憑、服飾的處所。
一刻鍾後,賈瑞已煥然一新。
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白色雲紋飛魚服,料子挺括,剪裁合體,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
腳蹬一雙厚底烏牛皮武官靴,腰間左側懸掛着一塊沉甸甸、刻着“玄武司總旗賈瑞”字樣的腰牌。
右側則佩上了一把新發的制式長劍,劍柄黝黑,隱隱透着寒光。
這一身行頭下來,鏡子裏的賈瑞,只覺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這身凜然的官威,熟悉的是鏡中那張年輕的面孔。
他這皮囊底子本就不差。
十八歲的年紀,雖是賈府旁支子弟出身,卻從未幹過粗活,生得一副俊雅好相貌。
只是從前那賈瑞,被貧困和自卑壓得抬不起頭。
又一味沉溺於不堪的色欲,眉宇間總帶着一股猥瑣、頹唐之氣。
如今他穿越而來,身負奇功。
又一步踏入了這權勢熏天的西廠,成了手握實權的七品總旗。
未來的路,已然豁然開朗。
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和野心,從他眼中勃發出來,整個人登時顯得神采飛揚,英武不凡。
他注意到,飛魚服左胸前,用黑線繡着一柄三寸長的小劍。
黃錦在一旁解釋道:“按咱們西廠的規矩,積功便可在此處添繡劍紋。集齊五道黑色劍紋,便有資格提報晉升試百戶了。”
賈瑞心中暗忖:“試百戶……百戶……千戶……”
他目光灼灼,暗下決心。
既然來了這閻羅殿,便不能只做個小鬼。
定要一步步往上爬,爬到那高處。
到那時,區區一個寧國府,又算得了什麼?
整個兒吞下來,也不過是探囊取物!
黃錦見他盯着那新佩的長劍若有所思。
不由笑道:“咱們督主大人,乃是我大夏朝第一劍道高手。因此上行下效,新入我西廠者,皆配發長劍。當然,賈總旗若是慣用其他兵器,也可自行更換,廠裏不強求。”
“大夏第一劍道高手?”
賈瑞心中一動,好奇道:“督主大人的劍法,竟如此了得?”
昨夜驚鴻一瞥,只覺那雨化田氣度森然,卻未曾感受到半分劍意。
“那是自然。”
黃錦的臉上瞬間充滿了與有榮焉的傲然之色。
“想當初,督主大人單人獨劍,殺上天行劍宗的山門,於萬衆矚目之下,三招之內,便敗了那號稱‘天劍子’的掌門。
此事早已威震江湖與朝堂,若非有督主這般定海神針似的絕世武功鎮着,憑咱們西廠這草創不過半載、人手短缺的局面,又如何能壓得住根深蒂固的龍禁尉和東廠?”
賈瑞聞言,不由肅然起敬。
根據他原身潦草的記憶,天行劍宗那可是大夏江湖七大宗門之一,劍道魁首。
能以一人之力三招敗其掌門,這雨化田的武功,怕是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兩人說着,已回到了玄武司的官衙。
賈瑞環顧四周,見衙內人手似乎並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便問道:“黃公公,卑職初來乍到,不知眼下可有任務差遣?”
黃錦卻擺了擺手,示意不急。
他在主位坐下,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眼神忽然變得銳利了幾分。
盯着賈瑞緩緩問道:“賈總旗,你可知咱們西廠,究竟是爲何而立?”
賈瑞心中一凜,不明白他爲何有此一問。
只得謹慎答道:“屬下不知,請黃公公指點。”
黃錦放下茶杯,聲音壓低了幾分:“咱們西廠,是秉承萬歲爺和貴妃娘娘的旨意而設,只替這兩位主子辦事。說白了,目的只有一個……”
他一字一頓道:“全力打擊大明宮那邊的人馬。”
“簡單的說…”
黃錦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就是龍禁尉、東廠,以及那些靠攏太上皇的勳貴、大臣。”
賈瑞聞言,心中豁然開朗。
他身爲賈家子弟,對朝堂之事並非一無所知。
當今大夏“雙日臨空”。
太上皇居於大明宮,雖已退位,卻仍遙控朝政,權柄赫赫。
龍禁尉、東廠,以及寧榮二府這般的開國勳貴,大多都是太上皇的舊部。
而當今聖上隆武帝登基不久,根基尚淺,形同傀儡。
這西廠便是隆武帝借着寵妃萬貞兒的手,插向太上皇勢力的一把尖刀。
“咱家剛才也看了你的身世文書。”
黃錦話鋒一轉。
目光再次落在賈瑞臉上,帶着一絲探究。
“你是賈家旁支,與那寧榮二府,也算沾親帶故。只是不知……”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寧榮二府,正是典型的太上皇一系勳貴。他這是在問賈瑞的立場。
賈瑞沒有絲毫猶豫。
斬釘截鐵地答道:“黃公公放心!我既入西廠,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心中便只有萬歲爺、貴妃娘娘和督主大人。
那寧榮二府,與我早已出了五服,往日於我無恩,反有諸多嫌隙,形同陌路。
若他兩家當真有不軌之事,屬下……自當親手將他們抄家滅門,絕不容情。”
這番話說得殺氣騰騰,擲地有聲。
既是表忠心,也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似與那王熙鳳、賈珍等人恩怨情仇,豈能不報?
黃錦聞言,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好!不愧是督主大人親自看中的人。有賈總旗這句話,咱家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賈瑞的肩膀:“咱們玄武司近來人手不足,正好有樁案子積壓着。
聽聞與那寧國府有些幹系。左右無事,你便接手去看看,也算熟悉一下流程。”
賈瑞心中了然,這便是給自己的第一個“投名狀”了。
他當即躬身領命:“卑職遵命。”
告辭黃錦,賈瑞徑直來到分派給自己的十三號總旗官署。
一踏進門,只見屋內四個穿着小旗服飾的漢子。
原本或坐或臥,正自聊天打屁。
見他進來,連忙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
紛紛躬身行禮:“卑職參見總旗大人。”
賈瑞目光掃過眼前這四個形象各異、神態懶散的下屬,微微皺了皺眉。
“我叫賈瑞,從今日起,便是你們的上司。”他淡淡開口,“都報上名來,讓本官認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