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遙腳步一頓，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猝然攥緊。
他……問出來了。
她背對着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轉過身，臉上掛上恰到好處的疑惑。
“昨晚？昨晚怎麼了？”
她歪了歪頭，眼神盡量顯得無辜，“小叔你，不記得了嗎？”
沈聿琛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
他指尖無意識地在餐桌上輕叩了一下。
“沒什麼。”
他終於開口，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淡，“只是隱約記得，好像醉倒在了你的房門外。”
他站起身，繞過餐桌朝她走來。
“抱歉，可能是醉糊塗了。”
他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着她，“沒嚇到你吧？”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沈知遙能看清他眼底的墨色。
“怎……怎麼會？”
沈知遙穩住心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輕鬆的笑。
“小叔你酒品挺好的，喝多了就安靜睡覺了。”
“什麼也沒做。”
沈聿琛聞言，眼底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情緒，快得讓她抓不住。
“所以，遙遙怕小叔着涼，給小叔蓋了被子？”
“對呀~”
“小叔對我這麼好，我當然不忍心讓小叔感冒呢！”
他看向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只是目光在她微微泛紅的耳根上掃過，然後淡淡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他撫上她的頭輕柔的摸了摸，側身讓開一步，“去吧，早點休息。”
“那小叔也早點休息。”
沈知遙如蒙大赦，幾乎是立刻轉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直到關上房門，背靠着冰涼的門板，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幸好，小叔斷片了。
可他剛才那眼神，分明不像是完全斷了片的樣子……
沈知遙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而門外。
沈聿琛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眸色深沉。
他抬手，揉了揉依舊有些發脹的太陽穴。
記憶其實是破碎的，但某些畫面和感覺卻隱隱約約傳入腦海——
她身上沐浴後的香氣，還有她溼濡水潤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望向他……
他低頭，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掌心，眼神復雜。
半晌。
他才轉身，走向書房的方向。
幾分鍾後，沈聿琛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映入眼簾的，是她的特別關心，沈知遙的社媒小號，剛剛發布的狀態。
【籤證下來了！祖國媽媽，我舍不得你啊！後面跟着一連串哭泣的表情。】
【也好舍不得他……】
沈聿琛握着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沈知遙是不知道沈聿琛發現還關注了她的小號。
被她知道了，恐是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屏幕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滅滅。
這兩年，他其實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推開家門就能看到小小一只的沈知遙，窩在沙發裏，抱着零食追綜藝。
然後她聽到動靜會抬頭，乖巧的喊一聲“小叔你回來啦！”
習慣了她偶爾會心血來潮，非要拉着他去逛商場。
美其名曰“年輕人的眼光需要長輩參考”，實際上是他跟在後面，看着她像只歡快的小鳥穿梭在店鋪間。
然後默默遞上卡。
習慣了餐桌上不再是他一個人對着偌大的桌子沉默進食，多了她嘰嘰喳喳分享學校趣事。
哪怕有時他並不回應，只是聽着，也覺得這冰冷的房子，多了些鮮活的氣息。
他向來六親緣淺。
親生父母緣薄，養父一家雖待他不薄，但終究是謹小慎微的活着。
他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
直到沈知遙，帶着她的鮮活，明媚，莽撞，甚至那些試探和笨拙的關心，不由分說地擠進他的世界。
可現在，她，也要離開了。
直到此刻，沈聿琛才感受到胸口那悶悶的，揮之不去的滯澀感。
他才隱約意識到，沈知遙，對他來說，原來，已經那麼重要。
但他向來知道克制。
克制情緒，克制欲望，克制所有可能失控的念頭。
自己絕不能辜負長輩們的托付，與恩情。
深夜的書房。
只亮着一盞台燈。
沈聿琛靠在椅背上，閉着眼。
黑暗中，那張誘人的臉又不受控制地浮現——
上個月在海邊。
沈知遙穿着那套粉色泳衣。
丸子頭扎的有些鬆散，幾縷溼發貼在頸側。
陽光照得她皮膚白得晃眼，水珠順着鎖骨往下滑。
她笑着跑過來找他塗防曬霜，大大的眼睛溼漉漉地望着他，睫毛長的要命，粉潤的嘴唇微微張着。
她真的好可愛。
——
第二天晚上。
沈知遙收拾好了東西，窩在客廳沙發裏，心不在焉地看着電視。
出國還需要帶些什麼呢？
雖然國外都有亞超和中餐廳，父母也爲她雇了專門的廚師。
可一方水土養一方豬。
國外的豬肉，那簡直騷的沒邊。
她可是無肉不歡的！
尤其是豬肉，和牛肉。
記得她上次去新疆玩，翻遍了整個新疆都沒找到一頭豬！
那一個月可饞死她了！
正想着，玄關處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響動！
夾雜着女人嬌媚的笑聲和沉重踉蹌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整個人瞬間僵住——
是沈聿琛。
他看起來又喝醉了。
而且醉得比昨晚更厲害。
幾乎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旁邊一個穿着紅色緊身裙，妝容明豔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攙扶着他，臉上帶着一種得意，仿佛宣告主權般的笑容。
沈聿琛的領帶歪在一邊，襯衫領口大開。
他眼神迷離，臉上帶着不正常的潮紅。
平日裏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凌亂地垂落在額前。
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頹靡又危險的性感。
“沈總，您慢點，到家了……”
女人的聲音又甜又膩，幾乎能掐出水來。
沈聿琛似乎含糊地應了一聲，目光沒有焦點地掃過客廳。
最後，落在了僵在沙發上的沈知遙身上。
他的目光停頓了一瞬。
那深邃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復雜情緒。
但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
隨即又被更濃的醉意覆蓋。
然後，在沈知遙震驚的目光中，他猛地伸手，攬過那個紅衣女人的腰。
將她緊緊箍在懷裏，低頭，精準地攫住了她的紅唇。
是一個深入而纏綿的吻。
女人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隨即順從地閉上眼。
女人主動回應起來，手臂軟軟地纏上他的脖頸。
沈知遙只覺得渾身的血液在那一刻被凍住了。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眼睜睜看着那刺眼的一幕在她面前上演。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看着沈聿琛閉着眼睛，沉醉其中的側臉，看着他搭在女人腰際那骨節分明的手……
一股巨大的酸澀和鹹感猛地涌上喉嚨。
一吻結束。
沈聿琛微微喘息着放開那個女人，目光再次直直的掃過沈知遙蒼白如紙的臉。
他的眼神依舊迷離。
嘴角卻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
“寶貝，我們回房。”
他摟着那個女人，朝着主臥的方向走去，再也沒有看沈知遙一眼。
那抹紅色，像一團灼熱的火焰，刺痛了沈知遙的眼睛。
也燒毀了她心底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和猶豫。
她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口腔裏彌漫開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猛地從沙發上站起身。
電視裏還在播放着吵鬧的節目，但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關上門，聲音大得驚人。
背靠着門板，她緩緩滑坐在地上，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難堪。
是一種徹頭徹尾的痛和清醒。
走吧。
必須走。
立刻，馬上。
這裏，再也沒有任何值得她留戀的東西了。
那個她曾經仰望、依賴、甚至偷偷愛慕了那麼多年的男人，親手在她面前撕碎了所有美好的假象。
——
而主臥的門內。
在房門關上的瞬間，沈聿琛臉上那迷離的醉意和曖昧的神情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疲憊。
他鬆開了摟着女人的手，語氣疏離而淡漠：
“等下，你就可以走了。”
“動作輕一點。”
“報酬會打到你的賬戶。”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
但觸及到他毫無溫度的眼神，終究沒敢多話，悻悻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良久後。
空蕩的臥室裏，只剩下沈聿琛一個人。
他走到窗邊，點燃了一支煙。
剛剛，他聽到了隔壁那聲巨大的關門聲。
他想要的效果，達到了。
只是，心口那片空洞的鈍痛……
遠比想象中的，更加難以忍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