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外的王幹事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又拍了兩下門板。
“李家的人死絕了?趕緊出來個說話的!再不交錢,我可要去公社報案,告你們投機倒把,詐騙集體財產了!”
這話一出,周圍鄰居家的窗戶後面,都探出了看熱鬧的腦袋。
李春桃端着那碗還冒着熱氣的雞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她看都沒看張桂花,徑直走到院門口,拉開了門栓。
門口站着一個穿着的確良襯衫的中年男人,手裏夾着個公文包,一臉的焦躁和鄙夷。
“王幹事是吧?”
李春桃的聲音不大,卻清清亮亮,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錢,是李志強欠的,不是我李春桃欠的。”
王幹事眉頭一皺:“你是他媳婦,怎麼不是你欠的?”
“我問您,他欠錢買的布料和煙酒,是給我用了,還是給他那個姘頭小寡婦用了?”
李春桃不疾不徐地反問。
“這年頭政策講究冤有頭債有主。他李志強卷款私逃,是犯罪。我,是被他拋棄的受害者。您要是逼我還這筆爛賬,那我下午就去縣裏婦聯,告李家騙婚,告您逼迫受害婦女。現在嚴打,您說,這事兒鬧大了,對誰沒好處?”
一番話有理有據,擲地有聲。
把那個王幹事說得一愣一愣的。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小媳婦,昨天還聽說尋死覓活的,今天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條理清晰,還敢拿政策壓人。
張桂花在後面急了,沖上來就想撕打李春桃。
“你個小賤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這麼跟王幹事說話!我們李家娶你回來,是讓你傳宗接代的,不是讓你敗家的!”
李春桃身子一側,輕巧地躲開,眼神冷得像冰。
“傳宗接代?你兒子都跑了,我跟誰傳宗接代?跟你嗎?”
“噗嗤——”
圍觀的人群裏,不知道誰沒忍住,笑了出來。
張桂花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王幹事咳了兩聲,他今天來是催債的,不是來看婆媳大戰的。
“行了行了!李春桃,你說得也有點道理。但是這賬不能就這麼算了,供銷社也有規定。”
李春桃知道,光耍嘴皮子沒用,必須拿出點實際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王幹事那洗得發白的襯衫袖口上,心裏有了主意。
“王幹事,這筆錢,我認。但我現在身無分文,您也知道,李家的錢都被卷跑了。”
她頓了頓,語氣誠懇地說道。
“不過,我娘家是裁縫出身,我有一手好手藝。您看這樣行不行,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做活掙錢,分期把這筆賬還上。絕不賴賬。”
“就憑你?”
王幹事一臉不信。
一個農村婦女,能掙幾個錢?
李春桃不說話,只是指了指王幹事的袖口。
“您這件的確良襯衫,是好料子,可惜款式太老了。我們年輕人現在都流行那種帶點小翻領,腰身收緊一點的,叫什麼……港風。”
“港風?”
王幹事一臉茫然。
這個詞,他只在畫報上見過。
“我能給您改成時下最流行的款式,保證比縣城百貨大樓裏賣的還洋氣。就當是……我還款的利息和誠意,您看怎麼樣?”
王幹事心裏一動。
他老婆念叨了好久,想要一件新襯衫,可布票和錢都緊張。
要是真能把舊的改成新的,倒也不虧。
“你要是真有這本事,這事兒……我可以幫你跟上面通融通融。”
“一言爲定!”
李春桃心中一喜,這是她計劃的第一步。
她需要一個展示自己價值的窗口,而王幹事就是這個窗口。
“不過,我沒有布料練習,也沒有像樣的工具。”
李春桃故作爲難。
張桂花一聽,立刻跳了出來,指着李春桃的鼻子罵道。
“你還想動家裏的東西?門都沒有!你那點嫁妝,早就被我兒子帶走了,哪有什麼布料!”
李春桃冷笑一聲,轉身就往自己那間破屋走。
“我不用家裏的,我用我自己的。”
她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破舊的木箱,打開來,裏面是幾床洗得發白的舊床單。
這是她娘留給她最後的念想了,也是她唯一的財產。
張桂花一看,眼睛都紅了,撲上來就要搶。
“這是我們李家的東西!你不能拿!”
“滾開!”
李春桃一把推開她,眼神狠厲。
“這是我的嫁妝,你要是敢動一下,我現在就跟你拼命!”
她那副不要命的架勢,還真把張桂花給鎮住了。
李春桃抱着那幾塊舊布,對王幹事說:“幹事,您跟我來。”
她把王幹事帶到了知青點。
村裏的知青點住了十幾個從城裏來的年輕人,他們有文化,接觸的東西新潮,是最好的潛在客戶。
果然,當李春桃提出可以用舊床單給她們改成時髦的喇叭褲和蝙蝠衫時,幾個女知青的眼睛都亮了。
這年頭,誰不愛美?
可布票金貴,款式又土。
現在有人能“變廢爲寶”,她們當然願意。
當場,一個叫林小雅的女知青就拿出自己一件舊衣服,讓李春桃試試。
李春桃也不含糊,拿出那把剪雞脖子的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在衆人的驚嘆聲中,把一件土氣的舊褂子改得時髦又合身。
“天哪!李春桃,你這手藝也太神了!”
林小雅穿着新改的衣服,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個圈,愛不釋手。
“以後我們的衣服都包給你改了!我們用糧票跟你換,行不行?”
“行!”
李春桃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有了糧票,她就餓不死了。
王幹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媳婦,竟然真有這種點石成金的本事。
他當即拍板,同意了李春桃分期還款的請求,並且還暗示,只要活幹得好,以後供銷社有什麼縫縫補補的活,都可以介紹給她。
送走了王幹事和興奮的知青們,李春桃揣着換來的幾斤糧票,感覺像是攥住了自己的命。
她回到李家,卻發現院子裏的氣氛有些不對。
張桂花正站在柴房門口,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注意到,昨天被踹壞的柴房門框,不知被誰用幾根木條簡單地加固了一下。
雖然還是很破,但至少不會一推就倒。
再聯想到早上那只肥碩的野雞,和李春桃突然的強硬……
一個惡毒的念頭在張桂花心裏瘋長。
這個小賤人,肯定是在外面偷人了!
那個野男人不僅給她送吃的,還幫她修門!
“好啊你個李春桃!”
張桂花猛地沖過來,一把揪住李春桃的衣領。
“我說你怎麼突然硬氣起來了!原來是找到了下家,在外面偷漢子了!”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傳遍了整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