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一股夾雜着溼氣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得燭火一陣狂亂。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着屋檐,也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
“老太君的遺命,你們還記得嗎?”
蘇晚晴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衆人齊齊一愣,抬起頭看她。
蘇晚晴轉過身,那張素淨端莊的臉上,沒有了淚水,只剩下一種悲壯的決絕。
蘇晚晴的目光掃過哭泣的柳扶風,絕望的蕭靈兒,還有咬牙切齒卻無計可施的秦紅棉。
她心裏清楚,再這麼下去,不等官兵上門,大家的心氣就先散了。
“與其坐着等死,等着被拖進教坊司受辱,”
她心裏下定了決心,
“不如……爲陳家,也爲我們自己,賭上這最後一次。”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每一個姐妹,聲音不大,
卻像一把錐子刺破了壓抑的死寂:“老太君的遺命,不能不遵。與其等着被那些畜生拖出去受辱,不如我們自己選條路。”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所以,今晚,我去做小叔公的女人。”
一句話,讓整個偏廳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驚呆了。
秦紅棉猛地站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大姐!你瘋了?!”
柳扶風也急道:“大姐,不可!小叔公的身子……根本經不起……”
“我知道。”
蘇晚晴打斷了她,臉上露出一抹淒然的苦笑。
“我沒指望他能做什麼,也沒指望能有什麼結果。”
“我只是……想給老太君一個交代,給我們自己……一個交代。”
“就算小叔公明天就去了,我們履行了遺命,也算是對得起陳家了。至於之後是死是活,那就各安天命吧。”
她說完,不再看任何人,提起那身素白的孝衣裙擺,一步步走向門外。
門被推開,夾雜着雨絲的冷風瞬間灌了進來,吹得她衣袂翻飛。
她沒有回頭,只是在跨出門檻時,那瘦削的肩膀微微一頓,
隨即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那片冰冷的夜雨裏。
“大姐!”
秦紅棉猛地起身,攥着劍柄的手指捏得發白,指甲深深陷進肉裏。
她不甘,她屈辱,但看着那個決絕的背影,
最終只是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瘋了!”
雨,越下越大。
狂風卷着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窗櫺上,噼裏啪啦的,像是催命的鼓點。
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夜空,瞬間照亮了陳守業蒼白的臉。
他躺在床上,能清晰感覺到續命丹帶來的那股暖流正在緩緩消退,
刺骨的寒意從骨頭縫裏重新鑽了出來,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沉重得抬不起來。
看來,真的只有十二個時辰了。
他心裏剛閃過這個念頭,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
一道纖弱的身影,端着一盞在風中忽明忽暗的燭台,走了進來。昏黃的燭光下,他看清了來人。
是蘇晚晴。
她換下了一身素縞,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寢衣。溼漉漉的青絲隨意披在肩上,水珠順着她白皙的後頸滑落,隱入衣襟。
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那雙平日裏端莊溫婉的眸子,此刻竟蓄滿了水汽,像一只受了驚嚇、走投無路的小鹿。
看到她這副模樣,陳守業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猛地一揪。
“晚晴……你……”
他掙扎着想撐起身子,卻被快步上前的蘇晚晴輕輕按了回去。
“小叔公,你別動。”她的聲音在發顫,帶着濃重的鼻音,仿佛剛哭過。
她將燭台放在桌上,然後,就在那搖曳的燭光下,默默地……褪去了腰間的束帶。
陳守業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懵了。
一股怒火和憐惜混雜的情緒直沖腦門,他猛地嗆咳起來,肺部針扎似的疼。
他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裏擠出沙啞的低吼:“胡鬧!把衣服穿上!”
我一個快死的老頭子,何德何能……姑娘,委屈你了……
他掙扎着想再次坐起,卻牽動肺腑,引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又無力地倒了回去。
聲音雖沙啞,命令的口吻卻不容置疑:“我說了,穿上!天氣涼,你想跟我一樣病死嗎?”
蘇晚晴沒有聽,只是倔強地咬着下唇,眼淚終於還是滾落下來,在那張素淨的臉上劃出兩道晶瑩的痕跡。
她的動作沒有停,外衣順着香肩滑落,露出裏面更加單薄的裏衣,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段。
陳守業的呼吸一滯。
燭光下,那滑落的衣衫並未帶來任何旖旎,反而像是在剝開一件稀世珍寶最脆弱的包裝。
那精致的鎖骨下,肌膚白得晃眼,卻因爲主人的緊張而微微繃緊,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冰冷。
我操……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裏炸開,這他娘的不是誘惑,這是獻祭!這要是碰一下,老子下輩子都得當畜生!
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上掛着淚珠,在燭光下微微顫抖。
“小叔公……”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夢囈,又像是在說服自己,“這是……老太君的遺命。”
“也是……晚晴心甘情願的。”
“爲了陳家……”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猛地從窗縫灌入,吹熄了桌上那最後一豆燭火。
房間,瞬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黑暗吞噬了一切。陳守業的眼睛還沒適應,耳朵裏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聲,和他自己粗重的喘息,還有……一道壓抑到極致,幾乎讓他心碎的抽泣聲。
是她。她跪坐在床邊的地上,冰冷的地面讓她身體發顫。
“小叔公……”她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哭腔,在黑暗中細若蚊蠅,“希望……你可以好起來,你要挺住。”
鼻尖,一絲若有若無的幽蘭體香混着雨水的溼冷氣息飄了過來。即便在黑暗裏,他也能想象出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可他這具破敗的身體,除了肺部一陣陣的悶痛,再無半點反應。
這叫什麼事! 陳守業心裏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美人主動獻身,自己卻是個不中用的將死之人。
他長嘆一口氣,沙啞的聲音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上床來睡。”
黑暗中,他能感覺到她僵住了。
他又補充道:“我說了,地上涼。放心,我這身子骨自己清楚,動不了什麼歪心思。但陳家的主母,不能睡在地上。”
說完,他主動朝床裏面挪了挪,將半邊床鋪空了出來,然後艱難地翻過身,背對着那片黑暗。
背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許久,他感覺到床腳微微一沉。
她沒有上床,只是拉過被褥,在床腳下蜷縮成了一團,和衣而眠。
門外,依舊是那狂暴得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噬的風雨聲!偏廳的燭火還亮着。
秦紅棉、柳扶風幾人根本沒有睡意,都豎着耳朵聽着主屋的動靜。
“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性子最急的秦紅棉忍不住低聲嘀咕。
柳扶風憂心忡忡地開口:“小叔公的身子……怕是……哎,大姐也真是……”
四侄媳白玉奴撫了撫自己的臉頰,輕笑一聲,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能有什麼動靜?一個半只腳踏進棺材的病鬼,一個心如死灰的寡婦,難不成還指望他們真能弄出什麼來?”
她的話雖然刻薄,卻也是事實。
衆人又等了一陣,主屋裏依舊只有風雨聲,死一般的寂靜。
“哼!”
秦紅棉猛地將短劍插回鞘中,發出一聲脆響。
她咬着牙,眼眶泛紅,
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白白受了這份屈辱!那個病癆鬼……他憑什麼!”
她的憤怒,既是對小叔公的“無能”,
也是對大姐“白白犧牲”的不甘,更是對自己什麼也做不了的痛恨。
四侄媳白玉奴幽幽嘆了口氣,撫着自己光滑的臉頰,
輕聲道:“話不能這麼說,二姐。大姐求的,本就不是魚水之歡,而是個態度,一個給老太君、給我們自己的交代。如今這樣,或許……對她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柳扶風依舊是滿臉愁容:“可我還是擔心小叔公的身子,萬一……萬一被大姐這麼一折騰,病情加重了可如何是好?”
幾人各懷心思,最終也只能各自散去,將所有希望和絕望,都留給了那間漆黑的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