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你......”孫萬貫被噎得滿臉漲紅。
蕭北辰端起自己的酒杯,輕輕晃動着:“你囤積居奇,高價倒賣陶壇,可曾想過匠人活路?你巧設名目,抬息放貸,誘民以酒抵債,可曾念及百姓死活?如今,我給匠人一個能吃飽飯的飯碗,給窮人一條不被盤剝的活路,倒是你——”
他忽然抬眼,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直刺孫萬貫心底。
“拿着百姓的性命和血汗放貸,這門生意,比我這杯釀壞了會毒人的酒,更該下地獄。”
孫萬貫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盯得渾身一顫,竟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他氣得渾身發抖,指着蕭北辰“你、你”了半天,最終只迸出一句:“好!好得很!我們走着瞧!”說罷,拂袖而去。
當晚,夜幕剛剛降臨,城西的方向,三股粗壯的黑煙幾乎同時沖天而起,緊接着,熊熊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
那是城中最大的三座窯廠,今夜,它們不再爲孫萬貫而燒。
蕭北辰遙望着那三片赤紅的火光,眼神平靜而深遠。
李瘸子激動地跑到他身後:“殿下,成了!張窯頭、王把式他們都帶人過來了!他們說,寧可不要孫萬貫的臭錢,也要跟您幹!”
蕭北辰微微點頭,目光依舊望着遠方的火光,仿佛在計算着什麼。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對李瘸子吩咐道:
“去告訴崔九娘,讓她準備。下一批‘寒窯春’,我要她親自帶人封泥,每一壇上,都給我清清楚楚地印上‘官監民造,利歸共濟’這八個字。”
李瘸子領了命,一瘸一拐地跑向窯廠方向,腳步竟比往日利索了三分。
夜色中,崔九娘沉默地接過王府送來的新印章,那是一塊上好的青田石,入手溫潤,卻刻着滾燙的八個字。
她點燃了鬆油燈,昏黃的光暈照亮了她布滿細繭的手指。
當那枚石印第一次蘸滿朱泥,穩穩地按在封好口的酒壇泥封上時,在場的匠人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官監民造,利歸共濟”,八個鮮紅的字,仿佛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不再是孫萬貫的酒,也不僅僅是七皇子的酒,這是他們自己的酒。
秋風蕭瑟,轉眼便到了十月結算的日子。
整個北涼封地,似乎都因爲“寒窯春”的出現而染上了一絲暖意。
李瘸子捧着一本嶄新的賬冊,雙手都在微微顫抖,激動得連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他沖進蕭北辰的書房,幾乎是吼出來的:“殿下!殿下!發了!咱們發了!”
他將賬冊攤在蕭北辰面前,指着末尾那個用朱筆圈出的數字,聲音都帶了哭腔:“扣除所有成本,淨利......淨利白銀八百二十七兩!殿下,咱們的酒坊產能翻了一番,陶器窯廠也新開了兩座,孫萬貫的陶壇,咱們一個都用不着了!這錢,別說安穩過冬,給每個工坊的兄弟們發一筆過年紅都綽綽有餘!”
蕭北辰的目光從賬冊上移開,神色平靜,仿佛那八百多兩白銀只是一串無意義的符號。
他端起溫熱的茶水,吹了吹氣,淡然道:“瘸叔,銀子放在庫裏,只會生鏽發黴,變不成糧食,也暖不了人心。錢不能藏着,得花出去,要花到讓所有人都看得見、摸得着的地方去。”
李瘸子一愣,沒明白殿下的意思。
蕭北辰卻已起身走到案前,鋪開一張大紙,提筆蘸墨,筆走龍蛇,飛快地寫下三項開支。
“其一,”他落筆,“將王府南邊的荒地全部開墾,擴建菜園至三百畝。命人沿地壟挖掘水渠,仿江南水車之法,造一批陶管制成滴灌,此事交由匠作司督辦。冬天不能只喝酒,得有菜吃。”
“其二,”他再落筆,“將王府廢棄的西跨院馬廄全部拆除,改建爲‘寒窯講習所’。暫開三班:釀酒、制陶、記賬。凡我封地子民,無論男女老少,皆可免費入學。學成者,擇優錄入酒坊、窯廠,或自行開業,王府予以扶持。此事,就由瘸叔你來總領。”
“其三,”他最後一筆力透紙背,“在城東最顯眼的路口,立一塊功德碑,就用咱們自己燒的青磚砌。碑上只刻九個字:”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念道:“墾荒積分可兌酒、可入學、可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