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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手機響了。
我深吸了幾口氣,用腳趾劃開接聽。
屏幕裏出現了爸爸的臉。
背景是簡陋的工棚,天色灰蒙蒙的。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
“小遠,吃飯了嗎?”
“你最近還好嗎?胳膊還疼不疼了?”
我擠出個笑容,聲音盡量輕快:
“吃了,好着呢。”
“爸爸,你瘦了,也黑了。”
他擺擺手:
“爸爸沒事,爸爸結實。”
“這邊項目快結束了,等結了錢,爸就回去給你找最好的理療師。”
這時,鏡頭外有人大聲喊他的名字,催他去上工。
“爸,你快去忙吧。我挺好的,真的。”
“你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別生病,吃飽穿暖......”
我絮絮叨叨的說着,爸爸笑了笑:
“嗯,那爸去忙了,你在家聽媽媽的話。”
我放下手機,用膝蓋蹭了蹭臉頰。
溼漉漉的。
家裏很安靜。
媽媽和姐姐一大早就去了醫院。
客廳的餐桌上,扣着留給我的飯菜。
我坐下來,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把每一粒米、每一片菜葉都珍惜地吃完。
然後,我回到房間,用腳打開衣櫃。
在最裏面,掛着套淺藍色的運動服,款式簡單大方。
那是姐姐拿到第一份工資時送給我的。
她說:
“我們小遠穿上,肯定迷倒萬千少女。”
那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我花費了比平時多得多的時間,用腳和牙齒,一點點笨拙地穿上它。
坐在鏡子前,我看着裏面的自己。
衣服有些鬆垮地掛在身上,袖子空蕩蕩地垂着。
我突然想聽媽媽的聲音。
拿起手機,用腳撥打媽媽的號碼。
響了很久,都是無人接聽。
再打一次還是這樣。
我又打給姐姐。
這次很快被掛斷了。
幾秒後,一條信息跳進來,只有三個字:
“我很煩。”
我看着那三個字,看了很久。
然後,我敲下回復:
“對不起。”
穿上最柔軟的那雙布鞋,我離開了家。
小區最裏面,有一棟樓位置很偏。
我沒有坐電梯,沿着樓梯向上爬。
它靠着圍牆,樓下是一片平時沒人走的綠化帶,種着些半死不活的灌木。
我爬到它的頂樓,十八層。
天台的風一如既往地大。
我走到邊緣,坐下來,雙腳懸空。
這樣,就不會砸到別人了。
我從衣服的口袋裏摸出一粒止痛藥,用牙齒撕開鋁箔,吞了下去。
我怕疼,也怕一次摔不死,那太狼狽了。
然後,我輕輕向前一傾。
風猛烈地從下往上灌,耳朵裏全是呼嘯聲。
......
媽媽和姐姐是傍晚回來的。
車子剛拐進小區,就看見遠處圍着黑壓壓一群人。
她們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媽媽推開車門,腿一軟,差點跪倒。
姐姐扶住她,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她們硬生生擠到最前面。
一片被清理出來的空地上,蓋着一塊髒兮兮的塑料布。
邊緣露出一點淺藍色的布料,還有一小縷黑色的頭發。
媽媽瘋了一樣推開所有人的阻攔,掀起了那塊塑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