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縷頭發像燒紅的鐵絲,燙得沈聿指尖發顫。熟悉的微卷觸感,與他記憶中、也與那個絲絨盒子裏保留的發絲一模一樣。
江臨!
他竟然拿到了沈倩的頭發!這意味着什麼?沈倩已經落到了他手裏?還是這只是一個引誘他現身的誘餌?
“想知道沈倩‘死而復生’的真相嗎?”
這句話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沈聿的神經。真相?除了江臨當年的謀殺,還能有什麼真相?難道文件袋裏那些模糊的推測……竟有幾分是真的?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憤怒,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攥緊那縷頭發,空洞的眼睛裏翻涌着駭人的風暴。
“哥,你怎麼了?”沈倩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沈聿臉色煞白地站在客廳中央,手裏緊緊攥着什麼東西,不由得擔心地問道。這幾天,沈聿對她異常冷淡,甚至帶着一種審視的疏離,讓她惴惴不安。
沈聿猛地“看”向她,聲音冷得像冰:“你最近,有沒有接觸過什麼陌生人?或者,感覺到被人跟蹤?”
沈倩心裏咯噔一下,強自鎮定:“沒……沒有啊。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沈聿沒有回答。他無法判斷沈倩話裏的真假。現在的她,在他心裏,已經蒙上了一層濃重的疑影。
“明天晚上我有點事要出去。”沈聿轉過身,背對着她,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待在家裏,哪裏也別去,鎖好門。”
“哥,你要去哪裏?危險嗎?”沈倩急切地上前幾步。
“不關你的事。”沈聿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拒絕。
沈倩僵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委屈和怨恨再次涌上心頭。都是因爲林姝!如果不是她留下那個該死的文件袋,哥怎麼會這樣對她!
她一定要徹底把林姝從哥的心裏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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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九點半。
沈聿穿着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衣服,手持盲杖,獨自一人出現在了廢棄的西區碼頭。鹹腥的海風裹挾着鐵鏽和腐爛物的氣味撲面而來,第三號倉庫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在漆黑的夜色裏,與他記憶中和林姝初次在此接頭的那個夜晚隱隱重疊。
但這一次,沒有林姝在身邊。只有他一個人,踏入這顯而易見的龍潭虎穴。
他站在倉庫側門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着海腥味的空氣,然後,推開了那扇鏽蝕沉重的鐵門。
吱呀——
令人牙酸的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
倉庫內部比記憶中更加破敗,高處破損的窗戶透進慘淡的月光,勉強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正中央,點着一盞昏暗的汽燈,燈旁背對着他,站着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瘦高身影。
不是江臨。是阿鬼。
沈聿的心猛地一沉。阿鬼在這裏,意味着什麼?
“老板在等你。”阿鬼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復雜,帶着一絲掙扎和……憐憫?
沈聿握緊了盲杖,一步步走向汽燈的光圈。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倉庫裏顯得格外清晰。
“沈聿,你終於來了。”一個帶着戲謔笑意的聲音,從倉庫深處的陰影裏傳來。
是江臨!
他緩緩從陰影中踱步而出,穿着昂貴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外,看起來甚至比在國內時更加從容。只是那雙眼睛,裏面翻涌着毫不掩飾的、瘋狂的惡意和一種……勝券在握的得意。
“我妹妹在哪裏?”沈聿沒有廢話,直接問道。聲音冰冷,帶着壓抑的怒火。
江臨低低地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你妹妹?沈倩?她不是好好地待在你的公寓裏嗎?”
沈聿眉頭緊鎖:“那縷頭發……”
“哦,那個啊,”江臨輕描淡寫地擺擺手,“不過是派人從她梳子上取下來的小玩意兒。看來,你很緊張她嘛。”
他在試探!沈聿立刻明白了。江臨並不確定沈倩是否真的在他手裏,或者,他想確認沈倩在他心中的分量。
“少廢話!”沈聿厲聲道,“你引我來,到底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江臨走近幾步,停在汽燈光圈的邊緣,上下打量着沈聿,眼神如同在欣賞一件即將被摧毀的藝術品,“我想跟你玩個遊戲,沈聿。一個關於……選擇和真相的遊戲。”
他拍了拍手。
倉庫二樓的一個平台上,突然亮起一盞射燈,燈光聚焦處,一個身影被綁在椅子上,嘴裏塞着布團,正驚恐地掙扎着——是沈倩!
“倩倩!”沈聿雖然看不見,但能聽到那熟悉的、壓抑的嗚咽聲,心髒瞬間被揪緊。江臨竟然真的把她抓來了!
“別急,好戲還在後頭。”江臨的笑容越發扭曲殘忍。他又拍了拍手。
另一盞射燈亮起,照在倉庫另一個角落的陰影裏。那裏同樣綁着一個人——是林姝!她似乎昏迷着,低垂着頭,長發遮住了臉頰。
沈聿的呼吸驟然停止!林姝?!她怎麼會在這裏?!
“很驚訝嗎?”江臨欣賞着沈聿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的表情,慢條斯理地說,“你的好‘妹妹’,可是親自把她騙過來的呢。用的理由嘛……大概是你不小心受傷了,急需她來照顧之類的?嘖嘖,真是兄妹情深,聯手把你最在乎的女人送上了門。”
轟——!
如同五雷轟頂!
沈聿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幾乎將他整個人凍僵!
是沈倩!是沈倩把林姝騙來的?!
所以……所以文件袋裏的那些懷疑,那些關於沈倩恢復記憶後反常行爲的推測……很可能都是真的?!她甚至和江臨勾結在了一起?!
那場車禍……她到底知情多少?扮演了什麼角色?!
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憤怒,如同岩漿般在他胸腔裏噴涌,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他猛地轉向沈倩的方向,盡管看不見,但那目光中的冰冷和失望,如同實質的利劍,刺得被綁在椅子上的沈倩渾身一顫,掙扎得更厲害了。
“看來,你好像明白了點什麼。”江臨滿意地看着沈聿的反應,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獵物在做最後的掙扎,“現在,遊戲開始。”
他走到沈倩和林姝中間的位置,張開雙臂,像一個邪惡的司儀。
“沈聿,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你沒有血緣、卻愛慕你多年的‘妹妹’,一個是你復仇路上相依爲命、或許也動了真情的‘夥伴’。”江臨的聲音帶着蠱惑人心的惡意,“現在,她們都在這裏。而我,只會放一個人活着離開。”
他頓了頓,享受着沈聿臉上痛苦掙扎的表情,一字一句地,擲地有聲:
“你選誰?”
選誰?
沈倩?那個他從小呵護、卻可能欺騙他、甚至與仇人合謀算計他的“妹妹”?
還是林姝?那個被他牽連、被他傷害、卻在他最黑暗時給予他溫暖、又被他親手推開的女人?
汽燈的光暈在沈聿空洞的眼前晃動,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來,帶着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兩個女人的身影(盡管他看不見),如同兩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他的良心上。
倉庫裏,只剩下海風嗚咽的聲音,沈倩壓抑的哭泣聲,以及他自己沉重如風箱般的呼吸聲。
這是一個無論怎麼選,都會讓他墜入無盡地獄的抉擇。
江臨看着他,臉上露出了一個瘋狂而愉悅的笑容。
“選吧,沈聿。讓我看看,在你心裏,到底誰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