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窗外,京州的夜色正濃。

主幹道上的車燈已經稀疏了不少。

像一條疲憊的、緩緩流動的光河。

遠處商業區的霓虹還在閃爍,但活力明顯減弱了。

這座城市正在入睡,或者說,假裝入睡。

突然——

桌上的紅色專線電話響了。

不是普通座機那種清脆的鈴聲,而是專線特有的、穿透力極強的蜂鳴聲。

急促,尖銳,像警報。在寂靜的深夜裏,在空曠的辦公室裏,這聲音突兀得讓人心髒一緊。

陸正鴻筆尖一頓,在紙上留下一個小小的紅點。他抬起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S政府總值班室。

深藍色的液晶屏上,那串號碼他背得出來。

他沒有立刻去接。

而是先放下紅筆,筆杆輕輕擱在筆架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然後,他伸手,拿起話筒,動作不緊不慢,甚至有些過分從容。

“我是陸正鴻。”

聲音平穩,清朗,聽不出是深夜被吵醒的人。

“陸C委!出事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又急又顫,語速快得幾乎連成一片,

“京州市光明區,大風服裝廠!就是光明峰項目那個最大的拆遷點!

剛剛,就在十分鍾前,爆發大規模群體事件!上百名工人,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火把,把廠門口堵死了!

拆遷隊那邊也來了幾十號人,開着三台挖掘機,兩邊已經對峙起來了!”

陸正鴻眼睛眯了一下,很細微的動作,但整個人的氣場瞬間變了。

剛才那種深夜辦公的沉靜被一種銳利的專注取代。他沒有打斷,聽着。

“現場什麼情況?有沒有人受傷?”他問,語氣依然平穩,但每個字都像經過精確測量。

“暫時還沒有!但情緒太激動了!工人那邊舉着火把,喊着口號,說‘誓與工廠共存亡’!

拆遷隊那邊帶頭的也是個硬茬子,兩撥人已經推推搡搡的,有人扔磚頭了!隨時可能打起來!

李達康市長和祁同偉廳長已經接到報告,正在趕過去!”

“李市長和祁廳長到現場了嗎?”陸正鴻追問,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

一下,兩下。節奏穩定。

“李市長的車剛出shi政府,祁廳長的車應該快到了!他離得更近!”

“知道了。”陸正鴻說,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保持聯系,有情況隨時報我。

另外,通知市委值班室,我要現場實時畫面,接我辦公室專線。”

“是!”

電話掛了。

“咔噠”一聲輕響。聽筒放回座機。

陸正鴻沒有馬上動作。他靠在真皮座椅裏,目光落在面前那份國企改革方案上,但顯然沒在看。

辦公室裏只剩下空調低鳴,和他自己平穩的呼吸聲。

三秒。

他拿起手機,黑色外殼,屏幕冰涼。拇指劃過,解鎖,通訊錄,翻到“祁同偉”,撥出。

鈴聲響了五聲才接通。這個延遲本身就有信息量——祁同偉要麼在忙亂,要麼在猶豫。

背景音潮水般涌來:混亂的喊叫聲,尖銳的警笛聲,遠處模糊的喇叭喊話,還有……

噼啪作響的聲音,那是火把在燃燒。

“陸C委!”祁同偉的聲音很大,幾乎是吼出來的,背景嘈雜讓他不得不提高音量,

“我在大風廠現場!情況有點……有點失控!”

“失控?”陸正鴻語氣一冷,那冷意透過電波清晰傳遞過去,“祁廳長,公安隊伍是幹什麼的?

維穩處突的能力呢?預案呢?上百名工人,舉着火把,和拆遷隊對峙,你就跟我說‘有點失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只有背景的嘈雜在持續。

“陸C委,工人情緒很激動,”祁同偉的聲音壓低了些,但語速很快,透着焦灼,

“廠子是他們的命根子,現在拆遷補償談不攏,丁義珍跑了,新來的領導不認舊賬,他們怕……”

“那是李達康的事!”陸正鴻打斷他,聲音陡然提高,像刀鋒出鞘,

“你的任務只有一個:絕對!不能發生流血事件!聽清楚了嗎?祁同偉,絕對!不能!”

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釘子,帶着灼熱的力度,釘進空氣裏,釘進電話那頭的耳朵裏。

祁同偉那邊又安靜了,只剩下背景裏工人的怒吼和火把燃燒的噼啪聲。

“汽油庫,”陸正鴻突然問,語速放緩,但壓迫感更強,“清空了,對吧?今天下午的事。”

“清空了,今天下午消防總隊親自處理的,我盯着……”

“那你就沒有後顧之憂了。”陸正鴻再次打斷,語速加快,但每個字都像錘子砸下,清晰無比,

“沒有那二十噸汽油,火把燒不起大火,鬧不出大爆炸。現場治安責任在你,祁同偉,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

談判、震懾、分割人群、強制帶離——我只要結果:控制住事態!防暴警察可以上,警戒線可以拉,但絕不能輕易使用警械!

更不能發生大規模肢體沖突!如果有人受傷,哪怕只是擦破一點皮,我唯你是問!這個責任,你背不起!”

“是!我明白!”祁同偉的聲音帶着喘。

“還有,”陸正鴻放緩語氣,但每個字的分量更重了,“告訴李達康,今晚強拆絕對不可能。

工人有情緒,就讓他們喊,讓他們舉火把,天塌不下來。

但底線就三條:不能出人命,不能有重傷,不能演變成大規模打砸搶燒。

這個底線守不住,他李達康這個市長,明天就不用去辦公室了,直接去省J委喝茶!”

“是!我馬上去和李市長協調……”

“不是協調!”陸正鴻厲聲糾正,“是傳達命令!現場最高指揮權現在在你手裏,祁廳長。

我要在明天天亮前,看到事態平息,看到工人散去,看到大風廠恢復平靜。做得到嗎?”

最後四個字,問得很輕,但重若千鈞。

電話那頭,祁同偉深吸一口氣的聲音都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做得到!”

“好,”陸正鴻語氣恢復平靜,“我等你好消息。記住,我要的是結果。”

電話掛了。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回響。

陸正鴻放下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辦公室裏只剩下空調出風的低鳴,和他自己平穩得近乎刻意的呼吸聲。

三秒鍾。

他睜開眼睛,眼裏沒有任何深夜被驚醒的疲憊或煩躁,只有冷冽的、像手術刀一樣鋒利的光。

他重新坐直身體,沒有去查看可能接入的現場視頻信號,而是拉開了右手邊的抽屜。

抽屜很深。他取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很舊,邊角有些磨損。袋子上印着“大風服裝廠職工安置情況調查報告”,落款是“京州shi政府政策研究室”,

日期是半個月前。正是他空降漢東的前幾天。

翻開,第一頁就是廠長蔡成功的免冠登記照。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頭發稀疏,眼袋很深,法令紋像刀刻,

但眼神裏有一種小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疲憊。照片旁邊是基本信息:

蔡成功,男,46歲,原大風印染廠職工,2008年買斷工齡,集資接手改制後的大風服裝廠……

“蔡成功……”陸正鴻低聲念出這個名字,手指在照片上那個疲憊而精明的臉上點了點,力道不輕,

“你是真走投無路,狗急跳牆?還是……有人讓你跳?”

他繼續往後翻。職工名單,密密麻麻的名字、年齡、工齡、家庭情況。

補償方案,區裏給出的和工人要求的,數字差距像一道鴻溝。

拆遷協議草案,丁義珍籤字的那一頁被特別復印出來,那個龍飛鳳舞的籤名,此刻看來像某種諷刺。

最後幾頁,是附加材料。是工人們的聯名信,不是打印的,是手寫的,用各種信紙、作業本紙,字跡歪歪扭扭,

有的一看就是老人筆跡,有的像是孩子代筆。但每一頁下面,都按滿了紅手印。密密麻麻,層層疊疊。

“我們要吃飯!”

“還我工廠!我們要活路!”

“反對強拆!保衛家園!”

“貪官跑了,我們的血汗錢不能沒!”

每一個歪斜的字,都像用盡全身力氣刻下的。每一個鮮紅的手印,在燈光下都顯得觸目驚心,像一滴濃縮的血,又像一聲沉默的呐喊。

陸正鴻合上檔案袋,動作很輕。他起身,走到窗前。

從這個高度,從這個角度,看不到大風廠的方向,但能看到京州市區一大片璀璨又冰冷的燈火。

那片燈火之下,是無數個家庭,無數種人生,無數暗涌的悲歡和欲望。

繁華,安寧,秩序井然。

但都是表象。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秘書陳海發來的短信:“陸C委,車已備好,司機在樓下。您要去現場嗎?需通知李市長和祁廳長嗎?”

陸正鴻看了一眼,沒回。

他走回辦公桌,拿起那B紅色的內線電話,撥了陳海的分機號。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陳海,讓車回去。司機也回去休息。我不去了。”

電話那頭,陳海顯然愣住了,停頓了一秒才說:“可是陸C委,現場情況復雜,李市長和祁廳長雖然都在,但萬一……”

“沒有萬一。”陸正鴻平靜地打斷他,聲音裏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個市長,一個公安廳長,如果連一個廠子的群體事件都控制不住,都平息不了,那他們這個官,也別當了。漢東不養廢物。”

“那您……”陳海的聲音透着困惑和不安。

“我在這等着。”陸正鴻說,目光落在牆上的電子鍾上,時針指向十一點五十二分

“等着看,他們怎麼處理。等着聽,他們怎麼匯報。等着判斷,這些人,到底能不能用,敢不敢用,值不值得用。”

說完,他掛了電話。

沒有給陳海再問的機會。

他重新坐回椅子,竟然真的繼續批閱那份關於國企改革的文件。紅筆在紙上遊走,圈出問題,寫下批示:

“試點企業名單需增加漢東油氣集團,混改是出路。”“員工持股比例過低,無法形成有效激勵。

”“資產評估必須引入第三方,嚴防國資流失。”

冷靜,專注,一絲不苟。

仿佛窗外那個正在沸騰的夜晚,那個舉着火把、一觸即發的現場,與他無關。

但每隔十分鍾,他就會極其規律地抬頭,看一眼牆上的鍾。

十一點四十二分。筆尖在“淨資產收益率”後面寫下“引入戰略投資者,提升管理”。

十一點五十三分。在“僵屍企業處置”條款旁批注:“需與社會穩定統籌考慮”。

凌晨零點零六分。圈出“債務重組”部分,寫下:“銀行與政府需聯動”。

零點二十一分。筆尖停頓,他拿起旁邊的冷水杯,喝了一口。水已涼透。

零點三十七分。他放下筆,揉了揉眉心。這個動作持續了三秒,然後繼續。

手機一直安靜地扣在桌面上,屏幕漆黑。

直到零點四十五分,屏幕亮了。幽藍的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是祁同偉的短信,只有一行字:“事態已控制。

陳岩石突然出現,與工人對話後,李達康下令拆遷隊撤退。工人正陸續散去,無人受傷。現場清理中。”

陸正鴻看着這條短信,看了足足半分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鬆一口氣,也沒有喜悅。只是看着。

然後,他拿起手機,回了三個字,一個標點:“知道了。”

放下手機,他再次起身,走到窗前。這次,他從抽屜裏摸出一盒煙,取出一支,點燃。

打火機“咔嗒”一聲,火苗竄起,映亮他沉靜的眼眸。這是他今晚的第一支煙,也可能是最後一支。

白色的煙霧在指尖繚繞升騰,模糊了窗外的夜色,也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目光。

陳岩石。

他終於出現了。

這個退休多年的老檢察長,以這樣一種戲劇性的方式,重新站到了漢東舞台的上面。

他敢當衆直呼“沙瑞金”的名字,還敢叫“小金子”。這不是倚老賣老,這是有恃無恐。

這說明什麼?

說明沙瑞金這條“過江龍”,在漢東,是有根的。而且這根基,扎得很深,很穩。

陳岩石,就是那露出地面的一截老根,盤根錯節,連着地下的龐大網絡。

有意思。

陸正鴻彈了彈煙灰,白色的灰燼飄落。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

漢東這盤棋,沙瑞金落子了。而且,是一步暗棋,一步早就埋下的棋。

越來越有意思了。

同一時間,大風廠外。

閃爍的警燈已經不那麼刺眼了,大部分警車的大燈都已關閉。防暴警察列成整齊的隊形,沉默地撤離,盾牌和頭盔在昏暗的路燈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拆遷隊那幾台龐大的挖掘機,像沉默的鋼鐵巨獸,也轟鳴着調頭,碾過一地狼藉,緩緩開走。

工人們舉着的火把大多已熄滅,扔在地上,只剩下一灘灘融化後凝固的蠟油,和凌亂交疊的腳印,記錄着剛才的激烈。

空氣裏還彌漫着燃燒過的焦味、塵土味,和一種緊繃過後虛脫的氣息。

李達康站在自己的黑色奧迪專車旁,沒上車。他臉色鐵青,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

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正在清理的現場。秘書和司機遠遠站着,不敢靠近。

祁同偉正指揮着幾個分J領導善後。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條理清晰:

“……留一個中隊維持秩序,確保工人安全回宿舍。其他單位收隊。通知分J,天亮前出一份詳細報告……”

“祁廳長。”李達康突然開口,聲音不大,但冰冷,帶着壓抑的怒火。

祁同偉身體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後轉身,快步走過來,在距離李達康兩步遠的地方站定:“李市長。”

“今晚這事,”李達康盯着他,目光銳利得像要把他釘穿,“你怎麼看?”

“群體性事件,已經平息了。”祁同偉答得很快,也很標準,“工人情緒激動可以理解,主要是對補償方案不滿,對丁義珍逃跑後的政策銜接有疑慮。

好在處置及時,沒有發生沖突。明天……後天上午的協商會,我們可以繼續溝通,爭取……”

“我是說陳岩石!”李達康打斷他,聲音陡然壓低,但那股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誰通知他的?啊?還有,他憑什麼敢那麼跟高育良書記打電話?

還‘小金子’?他以爲他是誰?沙書記是他家子侄嗎?!”

祁同偉沉默了幾秒。夜風吹過,帶着涼意,吹動他夾克的衣角。他緩緩說:

“李市長,陳老是老檢察長了,在漢東政法系統工作了幾十年,門生故舊多,有些消息渠道,也正常。

他關心工人,出面調解,也是出於公心……”

“公心?”李達康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充滿了嘲諷,“祁同偉,你跟我打官腔?他那是調解?

他那是指着我的鼻子罵!是拿着電話威脅高書記!還‘小金子’?

這叫法是他能叫的?這叫法一出口,今晚這事性質就變了!你懂不懂?!”

祁同偉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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