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陰霾，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溼悶熱的氣息，預示着一場夏末的雷雨即將來臨。
顧北和林晚早已準備就緒。
經過幾天的休養和沉陰石的補充，顧北的狀態恢復了大半。左眼的傷勢基本痊愈，經脈暗傷在“絡脈膏”的持續溫養下好轉許多，氣血雖然仍未完全充盈，但行動已無大礙。更重要的是，丹田處的混沌核心在兩顆沉陰石的滋養下，暫時擺脫了“飢餓”的緊迫感，變得相對穩定。那點晦暗的光核甚至微微壯大了一絲，混沌氣旋的旋轉也更加沉凝有力，灰蒙蒙的靈力中，隱隱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能鎮壓萬物的厚重感。
林晚給了顧北幾張她親手制作的符篆：兩張“疾風符”（短時間內大幅提升移動速度）、三張“厚土盾符”（形成一層土屬性靈力護盾）、一張“爆炎符”（威力頗大的火屬性攻擊符篆）以及一張珍貴的“匿影符”（短時間大幅降低自身存在感，並扭曲周圍光線）。她自己則準備了更多偏向探查、幹擾和淨化的符篆。
“計劃是這樣。”林晚在桌上攤開一張手繪的行政樓及周邊地形圖，手指點着幾個關鍵位置，“上午十點左右，是教務處相對繁忙的時候，王閻通常會在這個時間點處理一些日常事務或會見來訪者，注意力容易被分散。檔案室那邊，沈星一般會在九點半到十點半之間，將一部分需要歸檔或核對的舊檔案搬到三樓的小儲藏室進行整理，這是他獨自一人、且相對脫離常規監控視線的時段。”
“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沈星前往儲藏室的路上，‘恰好’與他相遇。我會以請教某個冷門檔案分類問題爲由，拖住他，並嚐試用言語和靈力暗示，引發他潛意識的反應。你負責警戒周圍，尤其是注意是否有‘暗鴉’的人或異常監控。如果沈星反應激烈或者情況有變，我會立刻使用‘靜音符’和‘惑心散’制造短暫混亂，我們趁機撤離。”
“如果他願意交流呢？”顧北問。
“那最好。但可能性不大。王閻昨天的施壓肯定加重了他的恐懼。我們要的是他無意識中泄露的信息，或者情緒劇烈波動時，頸後可能出現的‘標記’反應——我祖父筆記裏提過，當年深度參與‘融煞’核心實驗的人，靈魂深處都被打下過一種特殊的烙印，平時隱匿，但在極端情緒或接觸相關能量時會顯現。這或許能印證一些事情。”
計劃聽起來簡單，但執行起來風險極高。行政樓是王閻的地盤，耳目衆多。任何微小的失誤都可能導致暴露。
“明白。”顧北點頭，將符篆小心收好。
上午九點五十分，顧北和林晚僞裝成普通學生，一前一後進入行政樓。林晚走在前，顧北落後十幾米，裝作不相識。
行政樓內人來人往，有辦理手續的學生，有行色匆匆的教職員工。基礎的監控陣法遍布各個角落，但在“洞察之眼”的觀察下，這些陣法的節點和覆蓋範圍清晰可見。顧北小心地避開幾個能量流轉略有異常、疑似後期加裝的隱蔽監控點，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周圍的人群。
他看到一個教務處的工作人員抱着文件匆匆走過；兩個低年級學生站在布告欄前低聲討論；一位講師夾着教案上了樓梯……一切看似正常。
林晚已經走到了檔案室所在的走廊附近，放慢了腳步，似乎在查看牆壁上的通知。
顧北在走廊拐角處的飲水機旁停下，假裝接水，實則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着檔案室的門和附近的動靜。
九點五十五分。
檔案室的門開了。
沈星抱着一個裝滿泛黃卷宗的紙箱，低着頭走了出來。他臉色比前幾天更加蒼白憔悴，眼窩深陷，眼神麻木而空洞，如同行屍走肉。腳步虛浮，抱着箱子的手微微顫抖。他身上那沉鬱的青灰色靈力光暈，此刻顯得異常黯淡和不穩，邊緣不斷有細碎的波動逸散，像是即將熄滅的燭火在風中搖曳。
他轉向走廊另一頭，朝着樓梯間旁邊那個小儲藏室的方向走去。
林晚立刻迎了上去，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略帶拘謹和求知欲的笑容。
“沈老師，您好！打擾一下。”
沈星身體微微一僵，緩緩抬起頭，看到林晚，麻木的眼神裏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但很快又歸於死寂。
“林晚同學？有什麼事嗎？”他的聲音沙啞幹澀。
“是這樣的，沈老師，我最近在做一個關於學院早期‘靈氣生物標本保存技術演變’的課題，想查閱一些二十多年前的相關記錄。但檔案分類裏關於‘生物靈材’和‘實驗殘骸’的處理記錄好像有些交叉和缺失，我不太確定該從哪個序列號開始查起，能耽誤您幾分鍾請教一下嗎？”林晚語速適中，態度恭敬，提出的問題也符合她陣法與符文學系（涉及部分靈材處理）學生的身份，聽起來合情合理。
沈星遲疑了一下，看了看懷裏的箱子，又看了看林晚誠懇的表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聲音疲憊：“去那邊儲藏室說吧，我把東西放一下。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復雜，早期的分類標準比較混亂。”
“太好了，謝謝沈老師！”林晚露出感激的神色，跟着沈星向儲藏室走去。
顧北立刻端着水杯，狀似無意地也向那個方向移動了幾步，停在一個既能觀察到走廊兩端、又能隱約聽到儲藏室門口對話（憑借強化後的聽覺和一絲混沌靈力的輔助），又不太引人注意的盆景旁邊。
儲藏室的門開着，裏面堆滿了雜物和更多的檔案箱，空間狹小。沈星將懷裏的箱子放在一個架子上，轉身面對林晚。
林晚開始詳細描述她“虛構”的課題方向，並不斷拋出一些精心設計的、涉及早期實驗記錄模糊地帶和敏感時間點（如二十年前）的問題。她的聲音柔和，但語速和語調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引導性的節奏，同時，她的指尖悄然彈出一縷極淡的、幾乎無色無味的粉末——那是混合了微量“引魂草”和“憶夢花”精華的“惑心散”，能輕微放大目標的情緒波動和潛意識反應。
沈星起初還努力維持着教師的專業性，回答着問題，但漸漸地，他的眼神開始飄忽，呼吸變得略微急促。當林晚“不經意”地提到“聽說二十年前有些涉及危險能量的實驗，資料保管是不是特別嚴格？”時，沈星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抱着箱子的手猛地收緊，指節發白。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麼好說的。”沈星的聲音陡然變得生硬，回避着林晚的目光，“分類的問題，我建議你從D-74序列開始查，後面的記錄相對規範……”
林晚沒有放棄，繼續用言語引導，同時將一絲微弱的、帶着她頸後“怨火烙印”氣息的靈力，極其小心地釋放出來，如同最輕柔的羽毛，掃過沈星。
就在這縷混合着怨念和灼熱感的特殊靈力觸及沈星的瞬間——
異變陡生！
沈星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觸電般後退一步，後背撞在檔案架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他臉上的麻木徹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驚恐和痛苦！他雙手抱住頭，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不……不要過來……不是我……不是我自願的！”他語無倫次地嘶喊着，眼神渙散，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景象。
更讓顧北和林晚瞳孔收縮的是，在沈星情緒劇烈波動的刹那，他頸後的衣領下，皮膚表面，赫然浮現出一個暗紅色的、與林晚脖頸後烙印極其相似、但更加復雜扭曲的符文印記！那印記閃爍着不穩定的紅光，散發出濃鬱的陰煞怨念和強烈的精神污染氣息，與林晚烙印的感覺同源，卻更加深沉、更加……“完整”？
與此同時，沈星身上原本黯淡的青灰色靈力光暈，驟然變得混亂狂暴，顏色向着暗紅和漆黑轉變，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他的精神防線，在被王閻施壓和“怨火烙印”氣息刺激的雙重作用下，瀕臨崩潰！
“沈老師！冷靜！”林晚心中一驚，沒想到反應如此劇烈。她立刻收斂靈力，試圖安撫，同時手中扣住了一張“靜音符”。
但沈星似乎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林晚，又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別人，聲音尖利而破碎：
“你們……都要死……‘鑰匙’……需要祭品！血與魂的祭品！我們都逃不掉！主任……他瘋了！他想打開‘門’！放出‘它們’！不……不是放出……是融合！他要成爲……”
話未說完，沈星突然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叫，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珠暴突，暗紅的烙印光芒大盛，一股狂暴的、充滿毀滅意味的陰煞精神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從他身上爆發開來，沖向近在咫尺的林晚！
林晚臉色劇變，早已扣在手中的“靜音符”瞬間激發！一層無形的音波屏障在她面前展開，勉強抵住了第一波精神沖擊，但屏障劇烈波動，眼看就要破碎！
“顧北！”林晚疾呼。
早已全神戒備的顧北，在林晚出聲的刹那，已經動了！
他顧不得暴露，體內混沌靈力急速運轉，腳踩疾風符殘餘效力，身影如電般沖向儲藏室門口！同時，右手一揚，一張“厚土盾符”被他激發，化作一面凝實的土黃色光盾，擋在了林晚身前！
轟！
沈星爆發的第二波、更加猛烈的陰煞精神沖擊，狠狠撞在厚土盾上！光盾劇烈震顫，表面出現裂痕，但終究沒有破碎，爲林晚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林晚趁機抽身後退，手中赤紅色符筆閃現，快速在虛空中畫出一個復雜的淨化符文，低喝一聲：“淨！”
符文亮起熾白的光芒，如同小太陽般撞向沈星身上翻騰的暗紅黑氣！
嗤嗤嗤！
淨化之力與陰煞怨念激烈對撞，發出腐蝕般的聲響。沈星身上的黑氣被暫時壓制，他本人則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雙眼翻白，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撞在檔案架上，癱倒在地，失去了意識。頸後的暗紅烙印也迅速黯淡、隱沒。
從沈星爆發到被壓制，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兩三息時間。但精神沖擊的餘波和能量碰撞的動靜，已經引起了走廊遠處的注意！有腳步聲和驚疑的詢問聲傳來！
“快走！”林晚臉色蒼白，剛才的淨化和抵擋消耗不小。她看了一眼昏迷的沈星和地上殘留的混亂能量痕跡，一咬牙，對顧北低喝。
顧北也知道事態嚴重。他立刻激發一張“匿影符”，一層扭曲光線、模糊身形的力場籠罩了他和林晚。兩人不再猶豫，沿着預先規劃好的撤離路線——從儲藏室另一側的一扇常年不開、通向後勤雜物通道的小門（林晚提前用特殊手法破壞了門鎖）——迅速逃離。
他們剛閃入雜物通道，將門帶上，就聽到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驚呼。
“怎麼回事？”
“有能量波動！從儲藏室傳來的！”
“快去看看！沈老師？沈老師你怎麼了？！”
“快通知醫務室！還有……報告王主任！”
嘈雜的人聲和靈力探查的波動在門外響起。顧北和林晚屏住呼吸，借着“匿影符”的效果，在堆滿清潔工具和廢棄雜物的昏暗通道裏快速穿行，心髒狂跳。
這次接觸，成功了，但也徹底失敗了。
他們逼出了沈星潛意識裏的恐懼和部分關鍵信息——“鑰匙需要祭品”、“打開門”、“放出或融合它們”、“主任瘋了”——這些只言片語，如同驚雷，印證並深化了他們的猜測。王閻果然在進行一個極其危險的計劃，試圖利用舊實驗樓下的“陰煞聚合體”！
沈星頸後那更加完整、更顯邪異的“怨火烙印”，也說明他當年參與實驗的程度遠比林晚祖父更深，甚至可能是核心實驗員之一，因此被打上了更深的標記，也承受着更嚴重的反噬和精神控制。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徹底驚動了王閻。沈星突然的精神崩潰和能量爆發，絕對無法用簡單的“舊疾復發”來解釋。王閻只要稍加調查，就能察覺到有人接觸並刺激了沈星。結合近期顧北和林晚的“異常”，他們的嫌疑會急劇上升。
“暗鴉”的追捕，恐怕很快就會到來，而且會比上次更加猛烈。
兩人一路無話，憑借着對地形的熟悉和符篆的輔助，有驚無險地繞開幾處可能的排查點，終於從行政樓後方一個廢棄的垃圾轉運口鑽了出來，重新回到了相對隱蔽的校園邊緣地帶。
沒有回林晚的隱秘據點——那裏可能已經不安全了。他們來到了之前約定的備用匯合點——靠近後山的一片竹林深處。
確認周圍暫時安全後，林晚撤去了匿影符，靠着一根粗壯的竹子，微微喘息，臉色難看。
“沈星……沒救了。”她低聲道，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靈魂裏的烙印太深，精神早已被污染和摧殘得千瘡百孔。剛才的刺激，可能讓他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也崩潰了。就算醒來，恐怕也……”
顧北沉默。沈星最後那瘋狂而痛苦的模樣，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裏。一個被卷入黑暗實驗、承受了二十年折磨的可憐人。
“他說的‘鑰匙’、‘祭品’、‘門’……”顧北回想起沈星的話，“王閻到底想做什麼？用活人祭品來煉制‘鑰匙’，打開封印‘它們’的門？然後……融合‘它們’的力量？”
“聽起來像是某種邪惡的禁術。”林晚咬着嘴唇，“融合陰煞聚合體……那種充滿怨念和混亂的東西，融合了還能保持自我嗎？除非……”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悸，“除非他本身就……”
她沒有說下去，但顧北明白了她的意思。除非王閻修煉的功法，或者他的身體，早已與陰煞之力有了極深的牽扯，甚至他本人在當年事故中也發生了某種不爲人知的變化。
“我們必須阻止他。”顧北沉聲道，“不管他想幹什麼，一旦讓他成功，後果不堪設想。”舊實驗樓下的東西一旦被釋放或利用，整個學院，甚至周邊區域，都可能陷入災難。
“怎麼阻止？”林晚苦笑，“我們現在自身難保。王閻肯定已經知道有人接觸沈星了，很快就會鎖定我們。‘暗鴉’的人隨時可能出現。”
她的話音剛落，顧北的“洞察之眼”猛地傳來一陣強烈的預警感！
他霍然抬頭，望向竹林外。
只見遠處的天空，那濃重的鉛灰色雲層之下，數道極其隱晦的、帶着淡淡血腥氣的黑色流光，正以極快的速度，從不同方向朝着這片竹林區域包抄而來！
每一道流光，都散發着至少築基後期、甚至更強的陰冷煞氣！
“來了！”顧北低吼，瞬間進入戰鬥狀態，混沌靈力在經脈中奔騰起來。
林晚也立刻感知到了，臉色煞白，但眼神卻迅速變得決絕。她抽出赤紅符筆，另一只手扣住了幾張攻擊和防御符篆。
“不止一個……至少五個！都是‘暗鴉’的精銳！”林晚聲音發緊，“我們被包圍了！”
顧北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體內混沌核心傳來的、面對強敵時奇異的鎮定與隱隱的渴望。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最後一張疾風符和爆炎符。
逃？四面八方都是敵人，逃往哪裏？
戰？實力懸殊，勝算渺茫。
但，坐以待斃，絕非他的性格。
“往舊實驗樓方向突！”顧北突然說道，眼神銳利如刀。
“什麼？”林晚一愣。
“最危險的地方，或許反而是他們顧忌最多的地方！而且……”顧北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如果王閻真要在舊樓有所動作，那裏現在肯定匯聚了更多他的人和力量，但也可能……更混亂！有機會渾水摸魚，甚至……借力！”
林晚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置之死地而後生！利用舊實驗樓復雜危險的環境和王閻可能存在的計劃沖突，制造變數！
“好！”她也是果決之人，立刻點頭，“我開路，你斷後！用最快的速度沖！”
兩人不再猶豫，對視一眼，同時將疾風符拍在身上！
嗖！嗖！
兩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從竹林中猛地躥出，不再掩飾行蹤，將速度提升到極致，朝着西北角舊實驗樓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後，那數道血腥黑光瞬間發現了他們的動向，發出尖銳的破空聲，緊追不舍！
一場在校園內的生死追逐，就此展開。
而遠處，舊實驗樓那沉默的灰色輪廓，在越來越陰沉的天空下，仿佛張開了無形的巨口，等待着逃亡者與追獵者的到來。
山雨，終於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