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衛民揣着八百塊錢,走在回村的路上,整個人都是飄的。
他的手一次次伸進內側的口袋,反復確認那沓厚實的“大團結”還在不在。那滾燙的觸感提醒着他,這一切不是夢。他這輩子別說見過,就是想都沒敢想過這麼多錢。
回到家,他反鎖上門,才把錢小心翼翼地掏出來,攤在桌子上。
李秀蘭和顧婷婷看着那一桌子的紅票子,眼睛都直了。娘倆活了這麼多年,見過的最大面額就是一兩塊的,這八百塊錢帶來的沖擊力,讓她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爹,娘,先給姐姐買藥。”顧綿綿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還處在震驚中的顧衛民和李秀蘭。對,最重要的是給婷婷治病。
顧衛民重重地點頭,他把錢小心地卷起來,只抽出幾十塊放在外面,對李秀蘭說:“秀蘭,你和綿綿在家,哪兒也別去,我再去一趟縣城,給婷婷抓最好的藥。”
李秀蘭的眼眶紅了,用力點頭。
顧衛民不敢耽擱,揣着錢,借着還沒完全暗下來的天色,又急匆匆地趕回了縣城。他直奔那家國營藥店,找到了那位老藥師。
老藥師看到他去而復返,一點也不意外。聽說是要給女兒治病,老藥師很是盡心,不僅給開了最好的藥,還詳細寫下了煎服的方法和日常的注意事項。
顧衛民千恩萬謝地拿着藥,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從藥店出來,他路過糧站,看着那雪白的面粉和飽滿的大米,他猶豫了一下,一咬牙,直接買了五十斤白面,五十斤大米。家裏的稀粥,他真是受夠了,女兒們也該吃頓飽飯了。
扛着沉甸甸的米和面,顧衛民心裏無比踏實。他又路過供銷社,看到裏面掛着的嶄新布料,腳步就再也挪不動了。
他想起妻子和女兒們身上打滿補丁的舊衣服,想起綿綿光着的小腳丫,想起婷婷因爲體弱常年畏冷。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氣涌上心頭。
他走進供銷社,指着那結實的藍色卡其布,對售貨員說:“同志,給我扯三塊布,做一身大人衣服,兩身小孩衣服的。”
他又看到了小孩子穿的布鞋,連忙給綿綿和婷婷一人挑了一雙。
當顧衛民扛着米面,腋下夾着布料和新鞋回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李秀蘭點着昏暗的煤油燈,看到丈夫帶回來的東西,眼淚再也忍不住,一串串地往下掉。
“他爹,你咋買了這麼多東西,這得花多少錢。”她嘴上埋怨,手卻珍重地撫摸着那嶄新的布料。
顧婷婷也從屋裏出來,看到那雙屬於自己的新鞋,蒼白的小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顧綿綿最高興,她立馬把新鞋穿在腳上,不大不小,正好合腳。她跑了兩步,咯咯地笑起來:“謝謝爹,我有新鞋子穿啦。”
那天晚上,李秀蘭用新買的白面,配着之前買的肉,做了一頓香噴噴的肉沫面條。一家人圍着桌子,吃得心滿意足。
吃完飯,李秀蘭拿出針線,就着煤油燈的光,開始給孩子們縫制新衣。顧衛民坐在旁邊,看着燈下妻子溫柔的側臉,和兩個女兒滿足的笑顏,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舒心過。
他握緊了拳頭,心裏暗暗發誓,這樣的好日子,他一定要守住。
第二天一早,當李秀蘭把連夜趕制出來的新衣服給兩個女兒穿上時,顧婷婷看着鏡子裏那個穿着嶄新藍布衣裳的自己,羞澀又歡喜。
顧綿綿更是像個小炮彈一樣在院子裏跑來跑去,向所有人展示她的新衣服。
這是他們一家,第一次穿上不帶一個補丁的嶄新衣服。陽光照在他們身上,仿佛連帶着把過去的貧窮和晦氣都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