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路越走越偏，原本還算平整的官道漸漸被崎嶇的山路取代，兩旁的樹木愈發茂密，枝葉交錯間，連陽光都只能透下零星的光斑。玄塵騎在白馬上，腰酸背痛得厲害，這幾日風餐露宿，早已沒了最初的亢奮，只剩下對前路的疲憊與忐忑。身旁的孫悟空依舊是青衫俊朗的模樣，步履輕快得像腳下生風，半點不見旅途的勞累，只是那雙眸子始終帶着幾分疏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悟空，前面是不是有炊煙？”玄塵揉了揉眼睛，指着前方密林深處的一抹煙火氣，語氣裏帶着幾分欣喜。連日來他們不是啃野果就是化緣碰運氣，能遇到一個村落，好歹能討口熱飯吃，再休整一番。孫悟空抬眼瞥了一眼，淡淡點頭：“是個村落，不過……有點不對勁。”
他話音剛落，一陣雜亂的哭喊與呵斥聲就順着風飄了過來，夾雜着器物破碎的脆響，打破了山林的靜謐。玄塵的心猛地一沉，現代社會的法治觀念早已刻進他的骨子裏，聽到這般動靜，第一反應就是出了亂子。他催着白馬加快腳步，穿過最後一片密林，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紅了眼——那是一個不大的村落，幾十間土坯房錯落有致，可此刻卻已是一片狼藉。
十幾個手持刀斧的山匪，個個面露凶光，正挨家挨戶地劫掠財物。有的山匪把村民推倒在地，抬腳就踹；有的則翻箱倒櫃，將找到的糧食、衣物往麻袋裏塞；還有幾個年輕些的山匪，正圍着哭喊的婦人獰笑，手腳很不規矩。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村民被捆在樹幹上，嘴裏塞着布條，只能發出“嗚嗚”的掙扎聲，眼中滿是絕望。
“悟空！快救人！”玄塵想都沒想就翻身下馬，指着那些施暴的山匪，聲音都在發顫。在他的認知裏，孫悟空這般神通廣大，收拾幾個山匪還不是手到擒來？只要他出手，村民們就能脫離苦海。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孫悟空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甚至還往後退了半步，將他護在身後，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師父，我的職責是護你西行，其他人事，與我無關。”
“你說什麼？”玄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沒看到他們在欺負人嗎？那些村民手無寸鐵，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出不出人命，是他們的命數。”孫悟空挑眉，眼神裏沒有絲毫波瀾，“我只保你安然抵達西天，至於旁人的死活，天道自有安排，輪不到我多管閒事。”他活了上千年，見慣了世間的悲歡離合，早已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在他看來，弱肉強食本就是世間常態，沒必要爲了不相幹的人耗費心力。
玄塵氣得渾身發抖，他總算明白，這妖猴就算再遵規循矩，骨子裏還是那個只講自身利益、不管他人死活的潑猴。現代社會的平等觀念讓他無法容忍這樣的慘劇在眼前發生，他咬了咬牙，不再指望孫悟空，轉身就往村落裏沖。
他心裏打着算盤：自己是孫悟空的師父，他既然要護自己周全，自己沖進去，他就不可能坐視不管。可他剛跑出去沒兩步，就覺得渾身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動彈不得，連嘴巴都張不開，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玄塵眼角的餘光瞥見孫悟空抬手捻了個訣，顯然是他動了手腳。
絕望瞬間涌上心頭。玄塵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山匪愈發囂張，他們將劫掠來的財物堆在村口，又拖出幾個年輕的姑娘，其中兩個容貌清秀的少女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掙扎着，卻被山匪死死拽住。她們的父母撲上來想救，卻被山匪一腳踹倒在地，疼得爬不起來。山匪頭目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他摟着一個姑娘的腰，哈哈大笑道：“這兩個小娘子模樣不錯，帶回山寨當壓寨夫人！”
半個時辰後，山匪們扛着裝滿財物的麻袋，拖着那兩個哭哭啼啼的姑娘，揚長而去。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林深處，孫悟空才抬手解了玄塵的定身咒。“噗通”一聲，玄塵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狼藉的村落，聽着村民們此起彼伏的哭聲，剛才的每一幕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裏，村民們絕望的眼神、姑娘們無助的哭喊，還有山匪們囂張的獰笑，都像一根根刺，扎得他喘不過氣。
孫悟空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玄塵掙扎着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進村落。他本以爲自己身着僧袍，村民們看到他會過來求助，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唐朝初期，佛家雖已在朝堂占據主導地位，但影響力尚未深入民間，尤其是在這樣偏遠的山村，村民們對僧人並無太多好感，也不覺得僧人能幫他們什麼。
他們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被毀壞的器物，撿拾着散落的糧食，臉上滿是麻木與絕望，偶爾傳來幾聲唉聲嘆氣，卻沒人主動上前與玄塵搭話。玄塵心裏更不是滋味，他蹲下身，幫一個老大娘撿起摔碎的陶罐碎片，老大娘只是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多謝”，便又繼續埋頭收拾，眼神裏沒有絲毫希望。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玄塵抬頭望去，只見兩個中年漢子跪倒在地，雙手捶打着地面，哭得肝腸寸斷。他們正是剛才被搶走女兒的獵戶，此刻他們的妻子也癱坐在一旁，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我的女兒啊！”其中一個獵戶哭喊道，“被那些天殺的山匪搶走了，這可讓她怎麼活啊！”
玄塵走過去，想安慰他們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獵戶們看到他，只是哭得更厲害了，卻沒有開口求助。在他們看來，連官府都管不了這些山匪，一個外來的和尚又能有什麼辦法？玄塵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進肉裏，他猛地轉過身，惡狠狠地盯着孫悟空，眼神裏滿是怒火與失望。
“孫悟空，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道是什麼嗎？”玄塵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告訴你，我的道，是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這十六字箴言，是華夏文人的精神內核，也是玄塵畢生追求的信念。在現代，他推廣國學，就是希望能讓更多人感受到華夏文明的力量；如今穿越到唐朝，他肩負着打破佛家束縛的使命，更不能眼睜睜看着生靈塗炭而無動於衷。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孫悟空喃喃地重復着這幾句話，眼神驟然變得深邃。他活了上千年，聽過無數高深的道，佛道的教義他早已爛熟於心，可從未有一句話，像玄塵此刻所說的這般，直擊他的靈魂深處。他一直以爲，修行的終極目標是超越如來，是獲得更強大的力量，可玄塵的話讓他突然意識到，或許“道”並非只有一種模樣，或許守護衆生，也是一種道。
他想起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自己也曾喊着“替天行道”，可那時的他，不過是爲了一己私欲，爲了反抗不公。而玄塵，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和尚，卻有着如此博大的胸懷，願意爲了不相幹的人，挺身而出。孫悟空的道心，在這一刻悄然動搖。他不再猶豫，身形一晃，只見一道金光閃過，他已召喚出筋鬥雲，腳下祥雲繚繞。
“師父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話音未落，孫悟空已駕着筋鬥雲，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山匪離去的方向追去。筋鬥雲速度極快，轉瞬即逝，只留下漫天的霞光。玄塵站在原地，看着他離去的方向，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他知道，自己賭對了，這十六字箴言，終究是觸動了這只妖猴的內心。
村落裏的村民們也被這一幕驚呆了，他們停下手中的動作，仰着頭看着天空中消失的金光，眼神裏滿是錯愕與茫然。剛才那個青衫男子，竟然會飛？難道是神仙？那個和尚，竟然是神仙的師父？一時間，村民們看向玄塵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與期待。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天空中就傳來一陣破空之聲。村民們紛紛抬頭，只見孫悟空駕着筋鬥雲，穩穩地落在村口。他的肩上扛着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正是山匪劫掠去的財物，而他的手裏，還牽着那兩個被搶走的姑娘。姑娘們雖然臉上還掛着淚痕，頭發也有些凌亂，但眼神裏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絕望，取而代之的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爹！娘！”兩個姑娘掙脫孫悟空的手，朝着自己的父母跑去。獵戶夫婦見狀，連忙撲上來抱住女兒，一家人相擁而泣，哭聲裏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其他村民先是愣了愣，待看清孫悟空放下的那些鼓鼓囊囊的麻袋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先前的麻木與失落蕩然無存。沒等有人開口招呼，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那是我家的糧食！”，村民們便像瘋了一樣一擁而上，圍着麻袋搶了起來。
原本還算有序的場面瞬間陷入混亂，有人扯着麻袋的邊角往外拽糧食，有人爭搶着散落在外的衣物，甚至有兩個漢子爲了半袋糙米扭打在一起，互相謾罵推搡。“這是我的！我家被搶的就是這個花色的布！”“憑什麼說是你的？誰搶到就是誰的！”“鬆手！你把我家的銀簪子碰掉了！”哭喊聲、呵斥聲、搶奪聲混雜在一起，剛才還滿是悲戚的村落，此刻竟成了爭搶財物的亂局。人性深處的貪婪，在失而復得的誘惑面前，徹底暴露無遺。
玄塵看得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剛才還在爲失去財物而唉聲嘆氣的村民，此刻竟爲了這些失而復得的東西反目成仇，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心裏五味雜陳。就在他愣神之際，身旁的孫悟空輕輕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裏沒有憤怒，沒有驚訝，只有一絲看透世事的淡漠，更帶着幾分意味深長的審視，仿佛在說：你所堅守的“爲生民立命”，面對這樣的人性，又該如何自處？
玄塵對上孫悟空的目光，心裏猛地一沉。他忽然明白，這只活了上千年的妖猴，早已見慣了世間的善惡美醜，也早已看透了人性的復雜。剛才他還爲自己用“爲生民立命”觸動孫悟空而欣慰，此刻卻被這赤裸裸的貪婪潑了一盆冷水。他想上前制止，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這些財物本就是村民們的，可他們爭搶的模樣，又實在讓人不齒。
孫悟空沒有動手幹預，只是抱臂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混亂。他知道，這是人性的常態，無需幹預，也幹預不了。直到獵戶夫婦安撫好女兒，看到這混亂的場面，才急忙上前勸說：“大家別搶了！都是鄉親鄰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別傷了和氣！這些財物都是咱們各自的，慢慢分，總能分清楚的！”可此刻的村民們早已被貪婪沖昏了頭腦，哪裏聽得進勸說，爭搶依舊在繼續。
孫悟空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到玄塵身邊，語氣裏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敬佩：“師父，幸不辱命。”玄塵看着他，心裏的怒火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欣慰。他知道，這只妖猴的道心，已經開始轉變。可沒等他開口，那兩個獵戶就帶着女兒，“撲通”一聲跪倒在玄塵和孫悟空面前。
“大師！神仙！求你們救救我的女兒！”其中一個獵戶哽咽着說道。玄塵愣了愣，連忙扶起他們：“老丈，姑娘已經救回來了，你們快起來。”“救回來了也沒用啊！”獵戶哭喊道，“她們被山匪劫掠過，就算沒有失身，名節也已經毀了！在我們這地方，姑娘家的名節比性命還重要，以後誰還會娶她們？她們這一輩子，就毀了啊！”
另一個獵戶也跟着說道：“是啊，大師，神仙！你們是她們的救命恩人，只有你們娶了她們，她們才能保住清白，才能活下去！求你們發發慈悲，收留她們吧！”說着，兩個獵戶又要往下跪。玄塵低頭瞥了眼兩個姑娘，模樣算不上絕色，只能說清秀周正，放在現代也就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但他在現代就沒什麼感情潔癖，對女性向來是來者不拒，只要看得過眼，從不會刻意推辭。
這會兒他心裏瞬間盤算了起來：更何況唐朝本就沒有和尚不能結婚的規矩，後世朱元璋因憎恨和尚才定下那般條例，眼下自己身着僧袍也毫無妨礙。他本就對這時代的名節規矩不感冒，姑娘們只是被劫持沒失身，根本不算什麼大事。就算不收做妻妾，不做那些男女苟合之事，帶着她們上路也劃算——西行路上風餐露宿，身邊全是糙老爺們，有兩個姑娘照料日常生活，洗衣做飯、縫補衣物這些瑣事也能有人打理，正所謂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總比自己和孫悟空這只不懂生活的妖猴，還有兩個笨手笨腳的隨從強得多。
沒等獵戶們跪穩，玄塵就伸手穩穩扶住了他們，語氣幹脆：“老丈快起身，不必如此。姑娘們遭此橫禍本就可憐，既然你們信得過我，那她們我就收下了。”這話一出，不僅獵戶夫婦愣住了，連一旁的孫悟空都挑了挑眉，眼神裏多了幾分詫異——他本以爲這迂腐和尚會百般推辭，沒想到竟答應得如此爽快。
獵戶夫婦反應過來後，當即喜極而泣，拉着女兒就要磕頭：“多謝大師！多謝大師救命之恩！”玄塵連忙攔住，又補充道：“你們也別想着什麼‘娶不娶’的，我收下她們，只是讓她們跟着西行，幫着照料些日常瑣事。我雖身着僧袍，卻也知曉人情世故，不會讓她們受委屈。”他這話既是說給獵戶聽，也是變相給孫悟空遞話，免得這妖猴又生出什麼幺蛾子。
兩個姑娘聞言，臉上的羞憤褪去不少，抬起頭怯生生地看了玄塵一眼，低聲說了句“多謝大師”。村落裏還在爭搶財物的村民們見狀，也漸漸停了下來，紛紛圍過來看熱鬧，嘴裏還不停誇贊：“大師真是大慈大悲！”“這才是活菩薩啊！”
玄塵下意識地看向孫悟空，卻發現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裏沒了先前的戲謔，反倒多了幾分了然。玄塵也不管他，轉頭對獵戶夫婦道：“你們先帶姑娘們收拾下行李，我們在此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就動身。”獵戶夫婦連忙點頭應下，歡天喜地地帶着女兒回家去了。
村落裏還在爭搶財物的村民們見狀，也漸漸停了下來，紛紛圍過來看熱鬧。有人忍不住念叨：“大師就是仁善，再說咱們大唐的和尚本就可成家，這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是啊是啊，姑娘們跟着大師，總比在村裏受白眼強！”玄塵聽着村民的議論，心裏更覺坦然，自己這決定不僅救了姑娘們，還完全合乎當下的規矩，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