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決裂》第四章
回到新銳傳媒樓下，林薇的心跳比離開時更加急促。這不再僅僅是出於緊張，更摻雜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徑直走向前台，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你好，我需要再見一下創意部的李曼總監，關於剛才的面試，我還有一些關鍵想法需要補充。這或許會對‘美尚’項目有重要幫助。”
前台小姐有些猶豫，但或許是林薇眼中那種不容置疑的光說服了她。一個內線電話後，林薇被再次引向了那間會議室。
李曼很快走了進來，臉上帶着一絲被打擾後的不耐：“林女士，我以爲面試已經結束了。”
“是的，面試結束了。”林薇站得筆直，迎上李曼的目光，“但現在，是以一個潛在合作者的身份，希望對‘美尚’項目提供一些不成熟的建議。請再給我五分鍾。”
她不等李曼回應，迅速拿出手機——那裏面存着她剛剛在出租車上緊急梳理的思路要點。
“我離開貴司後，反復思考了‘美尚’的品牌內核。您不覺得，當前所有的推廣方案，都過於聚焦於‘產品功效’和‘情感聯結’了嗎？這很安全，但也意味着同質化。”林薇語速平穩，目光灼灼，“我們是否可以更大膽一些？將‘美尚’與‘女性自我價值的重塑’這一社會議題進行深度綁定？這不僅僅是營銷，而是打造一種品牌態度，甚至是一種文化現象。”
她簡要闡述了幾個可以落地的傳播事件構想，每一個都直指當代女性在家庭、職場中面臨的困境與抉擇。這些想法，與其說是來自專業分析，不如說是源於她這十年來切膚的體驗與觀察。
李曼最初的不耐漸漸消失了，她抱着手臂，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手肘，這是她陷入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很有意思。”最終，她評價道，語氣裏聽不出太多情緒，“但這些構想很大，也需要極強的執行力和資源整合能力。林女士，你離開太久了，可能不清楚現在要推動這樣的項目需要面對什麼。”
“我清楚其中的挑戰。”林薇坦然承認，“但我認爲，正是因爲我‘離開’過，我才比一直身處其中的人，更懂得那些沉默的大多數——那些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卻從未放棄尋找自身價值的女性——她們真正需要聽到的聲音。而‘美尚’，可以成爲這種聲音的放大器。”
會議室裏安靜下來。李曼審視着林薇，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她故作鎮定的外表，看到她內心的虛實。
“你的簡歷，申請的是高級設計師。”李曼忽然轉移了話題。
“是的。但我認爲，一個真正優秀的設計師，視野不應局限於線條和色彩，更應觸及策略與人心。”林薇回答得不卑不亢。
李曼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幾乎不能算是一個笑容。“明天早上九點，帶上你的身份證和學歷證明，來辦理入職手續。”她站起身，語氣不容置疑，“職位，創意總監試用期。試用期三個月，薪資按正式崗位的百分之八十。接受嗎？”
巨大的沖擊讓林薇一時失語。創意總監？她原本只期望一個設計師的崗位……
“接受！”她幾乎是立刻回答，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很好。”李曼走到門口，頓了頓，回頭看她，“別讓我後悔今天的決定，林薇。在這裏，沒有人會因爲你過去的十年而對你降低要求。”
“我明白。”
離開新銳傳媒，林薇感覺腳下的地面都變得不同。城市的喧囂不再是壓迫，而是活力的交響。她做到了！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她不僅拿到了工作，還是一個遠超預期的起點！
興奮之餘，現實的巨石也隨之落下。她看了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多。婷婷還在醫院，周偉今晚要在家宴客。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確認了餐廳送餐的安排，然後立刻趕往醫院。
在醫院輸液室裏，她看到了靠在王太太懷裏睡着的婷婷，小臉依然有些蒼白。王太太見到她，鬆了口氣，又忍不住壓低聲音抱怨：“你怎麼才來？孩子生病是大事，什麼工作能比孩子重要？”
這話像一根細針，刺入林薇剛剛建立的信心。她勉強笑了笑，沒有解釋，只是感激地接過女兒，輕柔地抱在懷裏。婷婷在她懷中蹭了蹭，喃喃道：“媽媽……”
這一刻，強烈的愧疚感幾乎將她淹沒。
帶着疲憊的婷婷回到家，林薇立刻投入“戰鬥”。她先安頓好女兒，然後像變魔術一樣，在餐廳送來的精致菜肴基礎上，快速做了幾道周偉和客人可能喜歡的家常小炒，讓整個晚餐看起來完全出自她手。她熟練地布置餐桌，擺放鮮花，調整燈光，營造出周到溫馨的氛圍。
晚上七點，周偉準時帶着客人進門。看到一切井井有條，餐桌上甚至擺着他最愛喝的那款紅酒，他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隨即很自然地向客人介紹：“這是我太太林薇，她廚藝很不錯。”
客人們禮貌地恭維着“周總好福氣”、“太太真是賢惠”。林薇站在一旁，臉上掛着得體而模糊的微笑，扮演着那個她扮演了十二年的角色——周偉的附屬品，這個家的背景板。
席間，她安靜地布菜、添酒，聽着男人們談論着市場、資金、項目，那些詞匯離她上午經歷的那個世界既遠又近。周偉談笑風生，掌控着全場，偶爾投向她的一瞥，帶着主人對所有物般的滿意。
沒有人問她今天做了什麼，沒有人關心她面試的結果，仿佛她天生就應該站在這裏，服務於這場宴會。
趁着去廚房端湯的間隙，林薇看了一眼手機。陳靜發來了消息：“聽說你去了新銳？還直接面了創意總監？薇薇，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不過李曼是出了名的嚴厲，你保重！”
後面跟着一條李曼發來的正式郵件，附件是勞動合同和一份需要盡快熟悉的項目背景資料，郵件末尾冷冰冰地寫着：“明早九點，我要看到你對‘美尚’項目的初步思路框架。”
兩份信息，兩個世界，在此刻交織。一邊是廚房裏溫着的湯和客廳裏的談笑，一邊是手機上冰冷的職業要求。她站在中間，感到一種奇異的分裂感。
送走客人，已是深夜十一點。周偉顯然對今晚的宴請結果很滿意，心情頗好地看着林薇收拾殘局。
“今天辛苦你了。”他難得地說了一句，語氣像是老板嘉獎表現不錯的員工，“對了，你白天去面試了？怎麼樣？”
林薇擦桌子的手頓了頓，沒有抬頭：“嗯，去了。拿到offer了。”
“哦？”周偉有些意外，隨即笑了，是一種帶着憐憫和優越感的笑，“什麼公司這麼不挑？給你開了多少工資？四五千？夠你買件像樣的衣服嗎？”
林薇直起身，平靜地看着他：“新銳傳媒，創意總監，試用期月薪一萬六。”
周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上下打量着她：“新銳？張磊在的那家？他看在我的面子上給你的職位？”
“這與張磊無關，與你也無關。”林薇繼續手中的動作，語氣沒有波瀾，“這是我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
“你的能力？”周偉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林薇，別天真了！職場不是過家家，你以爲總監是那麼好當的？壓力、競爭、復雜的人際關系，你應付得來嗎？別到時候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哭着臉回來求我收拾爛攤子！”
他的話語像冰雹一樣砸下來，充滿了否定和打擊。
林薇沒有像往常一樣沉默或爭辯，她只是抬起頭，靜靜地看着他，直到周偉自己停了下來。
“我會處理好。”她只說了這四個字，然後端起最後的碗碟，走進了廚房。
周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某種事情正在脫離掌控。那個溫順的、總是圍繞着他和家庭轉的妻子，似乎正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悄然改變。
夜深了，林薇確認婷婷已經退燒安睡後，才回到書房。書桌上的電腦屏幕亮着，映出她疲憊卻異常清醒的臉。
她打開李曼發來的資料，開始閱讀。厚厚的文檔，陌生的行業術語，緊湊的時間要求……一切都預示着前路的艱難。
但她沒有退縮。
她泡了一杯濃茶，攤開筆記本。窗外，城市的燈火依然璀璨，像是在爲她點亮前行的路。
在文檔的第一頁，她敲下了一行字：
“美尚品牌重塑計劃——喚醒她力量”
這一刻，她不僅是在爲一個項目撰寫框架，更是在爲自己，和無數像她一樣曾經或正在迷失的女性，尋找一個答案。
她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