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傾身,無形的壓力驟然增大。
林晚呼吸一窒。她不能說得太詳細,尤其是關於他未來具體罪行和結局的部分,那無疑是找死。但一點不說,又無法取信。
“我……我看到好多血……好多人在哭喊……”她聲音發顫,是真的回想起了書中描寫的某些慘烈場面,“還看到……看到蕭師兄你……在一個很冷很黑的地方,好像……很不開心,很……痛苦。”她模糊地描述着魔域和蕭宸內心可能存在的黑暗面,避開了具體事件。
“還有……我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女修,她好像……對你很重要,但她也……受傷了,你爲了救她,好像……要做一件很難、很可怕的事……”她點到爲止,提到了蘇清清和“九樣天材地寶”的引子,卻不深入。
蕭宸的瞳孔,在聽到“很漂亮的女修”、“對你很重要”、“救她”這幾個關鍵詞時,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盡管他掩飾得極好,但一直緊盯着他反應的林晚,還是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情緒波動。
他在意。非常在意。
房間裏的空氣似乎凝固了。蕭宸沒有再追問關於“夢”的細節,他只是看着林晚,目光深沉,仿佛在權衡她這些話的價值,以及她這個人本身的……用途。
良久,他身體向後靠去,靠在那張簡陋的木椅背上,姿態似乎放鬆了些,但眼神裏的審視絲毫未減。
“你的夢,和這本冊子,”他緩緩道,“倒是有些地方,能對上。”
他果然發現了什麼!林晚心頭一緊。
“冊子第一頁,你我都看見了。”蕭宸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後面的部分,雖然雜亂,但也提及了一些地點,一些……人名。”
林晚屏住呼吸。
“其中有一處,”蕭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名爲‘墜星湖’。冊子上批注,此地‘癸亥年七月初七,陰煞沖霄,有異寶現世,亦藏殺劫’。”
墜星湖?林晚快速搜索着記憶。書裏好像提過這個地方,是中期的一個劇情點,似乎是蕭宸爲了給蘇清清尋找某樣療傷靈物而去的一個險地,在那裏好像發生了不少事,也是蕭宸實力和心性一次重要的轉折。
癸亥年七月初七……她心裏快速換算了一下這個世界的紀年,臉色微微一變——不就是三個月後?!
“本座查過宗門典籍,”蕭宸繼續道,語氣聽不出喜怒,“墜星湖確有此地,位於南荒與中州交界,確是一處凶險與機遇並存之地。至於‘陰煞沖霄,異寶現世’……典籍並無此類記載。”
他頓了頓,目光如鷹隼般攫住林晚:“你的‘夢’裏,可有此地?可知‘癸亥年七月初七’,會發生什麼?”
林晚的冷汗順着額角滑落。她知道,但她不能說全。說全了,她就徹底失去了價值,也可能因爲“知道太多”而被立刻滅口。
“墜星湖……我好像有點印象……”她艱難地開口,語速很慢,像是在努力回憶那些“模糊的夢境”,“夢裏……那裏霧氣很重,湖水是黑色的……好像……是有一道光,從湖心沖出來……然後……很多人去了,打得很厲害……死了很多人……”
她描述着書裏關於墜星湖奪寶混戰的慘烈場景,依舊避開了關鍵人物和具體寶物。
“至於癸亥年七月初七……”她搖搖頭,露出茫然和痛苦的神色,“記不清具體日子了……夢裏的時間都是亂的……”
蕭宸靜靜聽着,沒有打斷,也沒有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似乎早就料到林晚不會(或不能)說得太清楚。
“無妨。”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燈籠光下拉出長長的、極具壓迫感的影子,“既然你的‘夢’,和這本冊子有所關聯,而冊子又在你手中多年……”
他走到林晚面前,停下腳步,微微俯身。陰影將林晚完全籠罩。
“那麼,接下來的事,或許需要你親自去驗證一下。”
林晚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驗證?我?”
“不錯。”蕭宸直起身,語氣不容置疑,“三個月後,本座會前往墜星湖。你,隨行。”
“爲……爲什麼?”林晚聲音發顫,“我修爲低微,去了也只是拖累……”
“正因爲你修爲低微,才更合適。”蕭宸打斷她,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一個不起眼的外門弟子,在某些時候,比一個引人注目的內門首席,更能看到一些……有趣的東西。更何況,你的‘夢’,或許能在關鍵時候,提供一些……提示。”
他這是在拿她當探路的石子,當驗證“預言”的工具,甚至是……當吸引火力的靶子!
“我……”林晚想拒絕,想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去了也是送死。但對上蕭宸那雙不容置喙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拒絕?她有資格拒絕嗎?
“這三個月,”蕭宸仿佛沒看到她眼中的掙扎和恐懼,徑自吩咐道,“你老實待在宗門,不要惹事,也不要試圖再跑。本座會讓人留意你。必要時,會給你一些東西,讓你在這段時間裏,稍微……有點自保之力。”
他所謂的“自保之力”,恐怕也是爲了確保她這個“工具”能在墜星湖派上用場,而不是輕易死掉。
“好好準備。”蕭宸最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長,“墜星湖之行,或許能幫你弄清楚,你的‘夢’,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或許……”
他沒說完,轉身走向門口。
拉開門,夜風灌入,吹動他的衣袍。他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隨風飄來,清晰地落入林晚耳中:
“記住,本座不喜歡意外。也不喜歡……失去價值的棋子。”
門被輕輕帶上。
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夜色裏。
林晚癱坐在椅子上,渾身冰涼,半晌動彈不得。
三個月……墜星湖……
那不是遊玩,那是龍潭虎穴,是書中劇情的漩渦中心之一。以她這點微末修爲,跟着蕭宸去那種地方,跟送死有什麼區別?
可是,不去,現在就得死。
她猛地想起架子底層的鐵盒和那張紙條。
“破局之鑰,或在異魂。”
異魂……是她嗎?破什麼局?是擺脫蕭宸的控制?還是改變那該死的、被書寫好的命運?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從蕭宸今晚的態度來看,他暫時不會殺她。他對那本藍皮冊子,對她的“夢”,對“墜星湖”的預言,充滿了探究欲。她要活下去,就必須緊緊抓住這份“被需要”的價值,在這鋼絲上走下去。
同時,她必須盡快搞清楚那鐵盒和紙條的來歷。那可能是她唯一的、蕭宸不知道的變數。
還有修爲……蕭宸說會給她一點“自保之力”,但絕不能完全指望這個。她必須自己盡快提升實力,哪怕只是一點點。
林晚扶着桌子站起來,走到窗邊。夜色依舊濃重,山下的燈火依舊遙遠。
但她的眼神,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絕望的驚恐。
恐懼依然存在,如同跗骨之蛆。但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破釜沉舟的狠勁,也悄然滋生。
三個月。
她要在這三個月裏,拼命修煉,拼命尋找線索,拼命……爲自己搏出一線生機。
墜星湖,或許是死地。
但或許,也是她這個“異魂”,真正開始撬動這既定命運的第一個支點。
她關上窗,隔絕了寒冷的夜風,轉身走向那個簡陋的蒲團。
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按照記憶中最基礎的引氣訣,嚐試感應那稀薄而難以捕捉的天地靈氣。
前路艱險,步步殺機。
但至少,她不再是無知無覺,走向煉丹爐的那個“慕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