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一號訓練場已經站滿了人。
今天是所有新生的第一次實戰基礎課。按照學院規定,無論評級高低,所有人都必須參與——這是爲了讓學生們盡早體驗真實戰鬥的壓力,哪怕只是模擬。
林衍到場時,訓練場已經被劃分成八個圓形擂台。每個擂台直徑十五米,地面鋪着吸能膠墊,周圍豎起三米高的能量護罩——既防止異能波及觀衆,也防止學生摔出擂台受傷。
三百名新生按班級列隊。林衍所在的“基礎班”被安排在最後排,總共只有十七個人:十個D級,七個F級。他們前面是C級班、B級班,最前排則是A級和S級的專屬區域——那裏只有不到二十人,每個人都站得筆直,像一柄柄出鞘的刀。
“都到齊了?”
王猛教官走上中央高台。他今天沒穿教官制服,而是套着一件無袖戰術背心,裸露的胳膊上滿是疤痕,從肩頭一直延伸到手腕。
“先講規矩。”王猛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全場,“實戰課,不是兒戲。今天的目標很簡單:在擂台上站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覺得,自己是C級、D級甚至F級,上了擂台就是送菜。沒錯,就是送菜。”
台下一片騷動。
“但送菜也得送得明白!”王猛提高音量,“你得知道自己是怎麼輸的,爲什麼輸,輸在哪一招上。是反應慢了?是判斷錯了?是體能跟不上了?還是異能用得不熟練?”
他跳下高台,走到一個C級學生面前。
“你,什麼異能?”
“元、元素·水流操控……”那學生緊張地回答。
“好。”王猛點頭,“那你告訴我,如果你的對手是剛才覺醒【岩化皮膚】的那個B級,你該怎麼打?”
學生愣住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水流沖擊?撓癢癢。水霧遮擋?人家閉着眼睛都能沖過來。水結成冰?有點意思,但你的靈力夠凍住一個全身岩化的人嗎?”
王猛轉身,看向所有學生。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們覺醒了異能,就以爲異能萬能。錯了!異能是工具,怎麼用工具,才是關鍵。”
他走回高台,按下控制面板。
八個擂台上方同時亮起全息投影,顯示出今天的對戰安排。
“隨機分組,每場三分鍾。勝負規則三個:出界、倒地十秒不起、主動認輸。禁止使用致命性攻擊,禁止攻擊要害,其他隨意。”
投影開始滾動名字。
林衍在第八擂台的名單裏看到了自己。對手是……陳浩。
果然。
他抬起頭,看向B級班的區域。陳浩也正看過來,咧嘴笑了笑,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林衍。”旁邊的李墨推了推眼鏡,臉色有些發白,“我在第七擂台,對手是個C級的【疾風步】……我該怎麼辦?”
林衍看向第七擂台的名單。李墨的對手叫周銳,名字後面標注着異能:肉體強化類,疾風步,特點是在短距離內爆發極快速度。
“你的優勢是感知。”林衍低聲說,“不用想着贏,想着‘看’。看清楚他的移動模式,看清楚他發力前的征兆,看清楚每一次變向的重心變化。”
“看清了……然後呢?”
“然後告訴我。”林衍說,“下課後,我們一起分析。這次看清一點,下次就多一分勝算。”
李墨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所有學生,上擂台!”
命令下達。八個擂台同時開啓能量護罩,嗡鳴聲響起。學生們陸續上台,有人自信滿滿,有人雙腿發抖。
林衍走上第八擂台。
陳浩已經在對面等着了。他脫掉了上衣,露出精壯的上身,皮膚表層已經開始泛起青灰色的岩石紋理——他提前激活了岩化異能。
“三分鍾。”陳浩咧嘴笑,“希望你能堅持一分鍾。”
林衍沒說話。他站在擂台邊緣,雙腳微微分開,重心下沉。這是父親筆記本裏記載的“基礎站樁式”,不是什麼高深武學,但能保證下盤穩定。
裁判站在擂台外,舉起手。
“準備——開始!”
陳浩動了。
不是試探,是直接沖鋒。岩化的雙腿蹬地,整個人像炮彈般沖來,拳頭直取林衍面門——簡單、粗暴、但有效。
在凡境4級的力量加持下,這一拳的速度遠超常人。台下的學生甚至沒看清動作,只聽見“呼”的破空聲。
但林衍看清了。
在結構視覺中,陳浩的沖鋒被分解成無數幀:蹬地時腿肌的收縮順序,重心前移的軌跡,拳頭的路徑,甚至是岩化皮膚在運動中產生的細微應力變化……
他看見了那個0.3秒的回氣間隙。
也看見了陳浩發力偏右的習慣。
拳頭到了。
林衍沒有硬接——也接不住。他向左後方撤步,身體微微側傾,拳頭擦着他的臉頰劃過,帶起的風壓刮得皮膚生疼。
“躲?我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
陳浩變招,右拳橫掃。這一拳覆蓋範圍更大,幾乎封死了林衍向左閃避的空間。
但林衍沒向左。
他向前。
在拳頭掃過的瞬間,他矮身突進,貼近陳浩內側——那是陳浩發力偏右造成的左側空當。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到半米內。
陳浩一愣。這個距離,他的長拳優勢發揮不出來。
而林衍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沒有攻擊——凡境2級的力量打在岩化皮膚上,和撓癢癢沒區別。他只是伸出左手,按在陳浩的左肋上。
不是打,是按。
位置很精準:第六肋骨和第七肋骨之間,那是肋間神經密集的區域。雖然沒有岩化覆蓋,但也不是要害,按一下不痛不癢。
陳浩低頭看着那只手,笑了:“就這?”
但他笑到一半,臉色變了。
因爲林衍的手指,開始以極細微的幅度震動。
不是攻擊性的震動,是……共振。
在結構視覺的輔助下,林衍的手指找到了陳浩肋部肌肉最敏感的震顫頻率。就像昨天老校工磨刀時那樣,他找到了那個能讓鋼鐵“唱歌”的點。
陳浩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麻癢從肋部擴散開。那不是疼痛,但比疼痛更讓人煩躁——就像有人用羽毛在心髒旁邊撓癢癢,癢到骨子裏。
“你——”
他下意識地揮臂想把林衍的手打開。
但林衍已經退開了。
兩人重新拉開距離。
台下鴉雀無聲。
剛才發生了什麼?在大多數人眼裏,就是陳浩沖上去,林衍躲開,然後貼近按了一下,又退開。沒什麼激烈的對抗。
但幾個有眼力的教官,眼神變了。
王猛站在高台邊緣,盯着第八擂台,眉頭微皺。
“那小子……”他低聲自語,“剛才那一下……不是攻擊,是試探?”
擂台上,陳浩臉色鐵青。他摸着自己的左肋,那裏還殘留着那種詭異的麻癢感。
“你用了什麼詭計?”
“沒有詭計。”林衍說,“只是提醒你——左側防守有空當。”
陳浩怒了。
“找死!”
這一次,他不再保留。岩化皮膚完全激活,整個人像一尊青灰色的石像。他雙拳齊出,攻勢如狂風暴雨。
但林衍發現,陳浩的攻勢有一個特點:因爲發力偏右,他的右拳攻擊角度更多變,但左拳的軌跡相對固定——基本都是直拳或擺拳,很少用勾拳或刺拳。
這意味着,如果能預判左拳的軌跡,就能提前規避。
問題是怎麼預判?
林衍一邊閃避,一邊觀察。在結構視覺中,陳浩每一次出拳前的肌肉收縮模式,都被他記錄下來。
右拳出擊時,左側斜方肌會先收縮0.1秒;左拳出擊時,右側腹外斜肌會有微弱的顫動;準備變招時,小腿腓腸肌的張力會變化……
這些征兆很細微,肉眼幾乎看不見。
但林衍看得見。
二十秒後,他漸漸摸出了規律。
當陳浩再次舉起左拳時,林衍提前向左前方踏步——不是閃避,是卡位。他站的位置,正好是陳浩左拳發力的最弱點:那個位置,陳浩需要多轉15度腰才能打到,而轉腰需要時間。
0.2秒的時間。
陳浩的拳頭擦着林衍的肩膀劃過。而林衍的右手,再次按在了陳浩的左肋上。
同樣的位置。
同樣的震顫頻率。
“呃!”陳浩悶哼一聲,這次麻癢感更強了。他煩躁地扭身,岩化的胳膊像石柱一樣掃來。
林衍已經退開。
接下來的兩分鍾,擂台上的戰鬥呈現出詭異的畫面:
陳浩不斷進攻,攻勢猛烈,每一拳都能在空氣中打出爆鳴。
林衍不斷閃避,動作幅度很小,但總能以毫厘之差躲開攻擊。偶爾,他會貼近,在陳浩的左肋、左肩、左腰這些位置輕按一下,每次按完就退。
不是攻擊,是標記。
每一次輕按,都在陳岩身上留下一個“點”——那是林衍通過結構視覺發現的、岩化異能的薄弱點,或者是發力習慣造成的結構弱點。
台下的學生們從最初的嘲笑,漸漸變成了疑惑。
“那F級在幹嘛?給陳浩按摩?”
“陳浩怎麼打不中他?岩化不是會降低速度嗎?”
“不是速度問題……是那小子躲得太準了。”
高台上,王猛已經走到了第八擂台邊。他抱着手臂,眼睛眯成一條縫。
“那小子……”他低聲對旁邊的副官說,“你看出來了嗎?”
副官搖頭:“他幾乎沒出手,只是在躲。”
“不,他在‘讀’。”王猛說,“他在讀陳浩的發力習慣,讀岩化異能的節奏,讀每一個攻擊的空當。你看他每次貼近按的位置——全是陳浩發力時最別扭的點。”
“那有什麼用?又不造成傷害。”
“現在沒用。”王猛說,“但如果他手裏有刀呢?如果他的力量再強一點呢?那些位置,全是致命點。”
副官倒吸一口涼氣。
擂台上,時間還剩三十秒。
陳浩已經有些氣喘了。岩化異能雖然強大,但對體能的消耗也大。連續三分鍾的全力進攻,哪怕他是凡境4級,也開始感到疲勞。
更讓他煩躁的是那種無力感——明明力量碾壓,速度也不慢,可就是打不中。每次感覺要打中了,對方就像泥鰍一樣滑開,還在自己身上點一下。
像在戲耍。
“最後一招!”陳浩怒吼,“有本事別躲!”
他深吸一口氣,全身的岩石紋理驟然加深。這是岩化異能的強化狀態——防御力提升百分之五十,但靈活性再降一檔,而且最多維持十秒。
他要用絕對的力量碾壓。
雙拳高舉,整個人像一台失控的戰車,朝林衍沖撞過來。這一擊沒有技巧,全是蠻力,但覆蓋了整個擂台的三分之一面積。
無處可躲。
台下一片驚呼。
林衍站在原地,看着沖來的陳浩。在他的結構視覺中,陳浩的身體像一台過載的機器:岩化皮膚下的肌肉纖維在哀嚎,關節承受着超負荷的壓力,靈力回路因爲過度抽取而開始顫抖……
這一擊的威力確實大。
但破綻也大。
太大了。
林衍沒有躲。
他向前踏出一步,左腳踩在擂台邊緣——那是能量護罩的基座位置,地面有輕微凸起。他的身體微微側傾,右手抬起,不是格擋,是引導。
當陳浩撞上來的瞬間,林衍的右手按在了陳浩的右肩。
不是硬頂,是順着沖勢一帶。
同時,他的左腳輕輕踢在陳浩前沖的右腳踝上——不重,只是改變了重心的落點。
物理學定律在此刻顯現。
一個前沖的物體,如果重心突然偏移,會發生什麼?
陳浩的沖勢沒有停止,但方向變了。他像一輛轉向失控的卡車,斜着沖向擂台邊緣。
而林衍借着那一帶的力道,向後飄退三步,穩穩站定。
“砰!”
陳浩撞在了能量護罩上。
護罩劇烈波動,發出刺耳的嗡鳴。陳浩被反彈回來,踉蹌幾步,單膝跪地。
他沒有受傷——岩化皮膚的防御力太強了。但出界了。
按照規則,出界即輸。
裁判舉起手:“出界!林衍勝!”
全場死寂。
三秒後,譁然。
“什麼?!”
“陳浩出界了?怎麼出的?”
“那F級……贏了?”
陳浩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出界了?被一個F級,用那種輕飄飄的方式,推出了擂台?
“時間到!”高台上的鍾聲響起。
所有擂台同時結束戰鬥。
林衍走下擂台時,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驚疑、不解、審視、甚至有些許忌憚。
李墨迎上來,臉色發白但眼睛發亮:“我輸了……但我看清了!那個周銳的疾風步,發力前腳趾會先抓地,每次變向時肩膀會提前0.3秒傾斜……”
“很好。”林衍拍拍他的肩,“回去分析。”
王猛走了過來。
他站在林衍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
“剛才最後那一下,”王猛盯着他,“你怎麼想到的?”
“擂台邊緣有凸起。”林衍平靜地說,“陳浩沖得太猛,只要稍微改變方向,慣性會讓他沖出去。”
“不是問這個。”王猛說,“我問的是,你怎麼知道在那個時候碰他肩膀,踢他腳踝,就能改變方向?”
林衍沉默了一下。
“我看得見。”他說。
“看見什麼?”
“看見力的傳遞。”林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就像看水流,看風向。力也有路徑,我看得見路徑,就知道怎麼引導。”
王猛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後他點頭,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
“明天開始,每天早上六點,來一號訓練場。我親自教你基礎格鬥。”
林衍一怔。
“爲什麼?”
“因爲你的眼睛。”王猛說,“你有那種眼睛,不該只用在躲閃上。你得學會怎麼打。”
他走了。
周圍的同學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剛才的戰鬥細節。林衍禮貌但簡潔地回應,心思卻不在上面。
他在復盤。
剛才那場戰鬥,他看似贏了,但贏得很險。
如果不是擂台邊緣的凸起,如果不是陳浩最後沖得太莽撞,如果不是……
有很多“如果”。
凡境2級和凡境4級的差距,是客觀存在的。他的身體素質、靈力儲量、反應速度,都遠不如陳浩。今天能贏,七分靠洞察,三分靠運氣。
如果再來一次,結果未必相同。
“林衍。”
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沈清瑤不知何時站在了人群外。周圍的學生自動讓開一條路,沒人敢靠近她三米內。
她走到林衍面前,那雙眼睛像深潭,看不出情緒。
“你剛才,”她說,“在記錄陳浩的發力模式。”
不是疑問。
“是。”林衍承認。
“記錄了多少?”
“十七種拳路軌跡,八種步法組合,岩化激活的三段式節奏,還有……”林衍頓了頓,“他呼吸調整的規律。”
沈清瑤微微點頭。
“夠用了。”她說,“下次再打,你可以贏得更輕鬆。”
她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住。
“但記錄別人的模式,只是第一步。真正重要的,是創造自己的模式。”
說完,她消失在人群中。
林衍站在原地,咀嚼着這句話。
創造自己的模式。
是啊,他一直在學習、在模仿、在優化——學父親的設計,模仿老校工的“聽”,優化能量回路的結構。
但他自己的“模式”是什麼?
三維打印?那只是工具。
結構洞察?那只是方法。
那真正的核心是什麼?
他還沒找到答案。
下午,舊訓練館。
林衍把上午的戰鬥過程,一幀一幀地在腦中回放。
他畫了一張圖:擂台平面,標注出自己和陳浩的每一個位置、每一次移動、每一次接觸。
李墨坐在旁邊,也在復盤自己的戰鬥。他用尺子在紙上畫着精確的軌跡圖,標注出對手每一次移動的角度、速度、加速度。
“這裏。”李墨指着自己的圖,“周銳第三次變向時,肩膀傾斜角度比前兩次大了2度,這意味着他下一次變向的弧度會更大。如果我當時能看出來,就能提前封堵。”
“現在看出來了,”林衍說,“下次就能用上。”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東西。
那是一種……學習的飢渴。
不是對勝利的渴望,是對“理解”的渴望。想理解對手,理解戰鬥,理解那些看似混亂的動作背後隱藏的規律。
“對了,”李墨想起什麼,“王猛教官讓你明天早上去訓練場?”
“嗯。”
“那可能是‘特訓’。”李墨推了推眼鏡,“王猛教官以前是前線突擊隊的格鬥教官,退役後因爲重傷才來學院的。他能看上的學生不多。”
“我會去的。”林衍說。
館門被推開。
老校工跛着腳走進來,手裏拿着掃帚。他看了眼桌上的圖紙,沒說話,開始掃地。
掃到林衍腳邊時,老人停下。
“贏了?”
“贏了。”
“怎麼贏的?”
“借力打力。”
老校工點頭,繼續掃地。掃了幾下,又說:“借力打力,得有‘力’可借。如果對方不動呢?如果對方比你更懂借力呢?”
林衍愣住。
“今天你贏,是因爲對手莽撞。”老人慢慢掃着地上的灰塵,“但戰場上,不是所有敵人都莽撞。有些敵人,比你更冷靜,比你更懂結構,比你更會借力。”
他抬起頭,混濁的眼睛看向林衍。
“到那時候,你怎麼辦?”
林衍沉默。
他還沒想過那麼遠。
“所以,”老校工說,“別滿足於今天的小聰明。真正的路,還長着呢。”
老人繼續掃地,沙沙的聲音在館內回蕩。
林衍看着桌上的圖紙,看着那些精確的軌跡線,看着自己標注出的每一個弱點。
他想起沈清瑤的話。
想起王猛的話。
想起父親筆記本裏那些未完成的構想。
路還長。
但至少,今天,他邁出了第一步。
很小的一步。
但在凡境的重量下,每一步,都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