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公司偶遇
下午兩點,許星瀾還是決定去一趟工作室。
她創立的個人珠寶設計工作室“星瀾”位於城市文創園區的一棟三層老洋房裏,紅磚外牆爬滿了爬山虎,秋天時葉子會變成絢爛的紅色。五年前她租下這裏時,這裏還是一片破敗,如今已經被她打造成了小而美的創意空間。
推開門,一樓是展示區和接待區,牆上掛着她的一些獲獎作品照片,玻璃展櫃裏陳列着限量款首飾。二樓是工作區和會議室,三樓是她的私人辦公室和小型材料庫。
“瀾姐!”助理小薇正抱着一摞資料從樓梯上下來,看見她進來,眼睛一亮,“你來啦!昨天怎麼提前走了?溫律師後來還問起你呢,說沒跟你打招呼。”
許星瀾腳步微頓,面色不改地走上樓梯:“有點不舒服。今天有什麼急件需要處理嗎?”
“深海資本那個項目的第二輪競標方案,需要你最終確認籤字。”小薇跟在她身後進了辦公室,將文件夾放在寬大的原木辦公桌上,“對方要求下周一一早提交,說陸總要親自看。”
許星瀾翻開文件。這是她工作室今年最重要的項目——爲深海資本的新總部大樓設計一組公共藝術裝置,主題是“科技與人文的對話”。項目預算很高,如果能拿下,足夠工作室未來兩年的運營。第一輪競標他們從十七家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入圍了前三。下周二是最終陳述和方案評審。
而深海資本的創始人兼CEO,是陸既明。
她看着設計草圖,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今天早上那個站在廚房裏做早餐的男人。他挽起袖子煎蛋的樣子,他低頭時垂下的睫毛,他推過來那杯帶着星星拉花的咖啡……
很難將那個居家的、甚至有些柔軟的形象,與商場上殺伐決斷、眼光毒辣的陸既明重疊在一起。
“瀾姐?”小薇見她盯着文件出神,小聲提醒,“要不要再調整一下細節?我聽說另外兩家入圍的都是國際知名團隊,一家是紐約的,一家是倫敦的,實力都很強……”
“不用。”許星瀾合上文件夾,語氣堅定,“就按這個方案走。我相信我們的設計。”
她的設計理念源自東方哲學中的“天人合一”,用現代材料和科技手段重新詮釋。這不是一味迎合西方審美的作品,而是有獨特文化內核的創作。她相信,陸既明那樣的人,應該能看出其中的價值。
小薇點點頭,正要出去,又想起什麼:“對了,下午三點要和深海資本的項目組開碰頭會,在對方公司。你需要親自去嗎?還是我去就行?”
許星瀾看了看日程表。下午沒有其他緊急安排。
“我去。”她說。
有些事,總要去面對。既然未來三個月要和陸既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麼在職場上的交集,她也必須學會處理。
下午兩點五十,許星瀾準時抵達深海資本所在的寫字樓。這是CBD核心區一棟剛建成不久的摩天大樓,通體玻璃幕牆,在秋日午後的陽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芒,像一把直插雲霄的利劍。
前台核實預約後,穿着制服、妝容精致的禮儀小姐領她上了28層的會議室。透過走廊的玻璃牆,可以看到開放式辦公區裏忙碌的員工。每個人都穿着得體,步履匆匆,低聲交談或專注地盯着電腦屏幕,氛圍嚴謹高效,和她工作室裏那種散漫自由的創作環境截然不同。
會議室是簡約的現代風格,長條形的黑色會議桌,十幾把皮質座椅。已經坐了五六個人,正在低聲交談。許星瀾認出其中兩位是其他入圍團隊的代表,彼此點頭致意後,她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
三點整,門開了。
陸既明走了進來。
他換了一身鐵灰色的定制西裝,剪裁完美貼合身形,白襯衫一塵不染,深藍色領帶系得一絲不苟。身後跟着兩名助理和項目總監。他走進來的瞬間,會議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下意識挺直了背脊,交談聲戛然而止。
許星瀾低下頭,假裝整理手邊的文件,指尖卻微微收緊。
“開始吧。”陸既明在主位坐下,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項目匯報按部就班地進行。深海資本的項目總監先介紹了評審流程和時間安排,然後三家入圍團隊依次陳述方案。前兩家都是外籍設計師主講,配有同聲傳譯,方案宏大、技術先進,但總給人一種距離感。
輪到許星瀾時,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
“各位好,我是‘星瀾設計’的許星瀾。”她按下遙控器,設計圖出現在大屏幕上,“這是我們爲貴公司新總部大堂設計的藝術裝置方案——《星軌》。”
她開始講解設計理念:用三千六百片不同角度、不同尺寸的鏡面不鏽鋼片,通過精密計算排列,模擬星光在宇宙中運行的軌跡。當自然光或人工燈光照射時,光線會在鏡片之間反復折射,在空間裏投射出不斷變化的光影圖案,象征科技與人文在浩瀚時空中相遇、對話、交織。
“三千六百片,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和周而復始的時間循環。”她切換PPT,展示結構細節,“每一片鏡面都可以單獨微調角度,配合智能燈光系統,可以根據季節、天氣甚至公司的重要節點,變換出不同的光影效果。”
講解過程中,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陸既明。但餘光還是能瞥見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神情專注而平靜,看不出喜怒。
“問題。”在她講解結束後,陸既明忽然開口。
許星瀾心頭一緊,面上保持鎮定:“請講。”
“維護成本。”陸既明看向她,眼神是純粹的商業審視,沒有任何私人情緒,“鏡面容易沾染灰塵、指紋,需要定期清潔保養。你的方案裏提到了智能系統和燈光配合,但沒有具體的維護方案和成本預算。”
這個問題很犀利,也很實際。藝術裝置不是一次性投入,後續的維護往往才是真正的考驗。許星瀾穩住心神,手指在遙控器上按了一下,調出另一頁PPT。
“我們計算過,如果采用最新的納米鍍膜技術,鏡面的自潔周期可以延長到三個月一次。日常只需要用靜電除塵撣輕輕清掃。”她指向屏幕上的數據表格,“具體成本預算在這裏,包括五年內的維護費用。我們建議與專業的藝術裝置維護公司籤訂長期合約,確保作品始終處於最佳狀態。”
陸既明看了一眼數據,幾秒鍾的沉默後,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會議繼續進行。一個小時後,所有匯報結束。
“今天就到這裏。”陸既明站起身,身形挺拔,“最終結果會在下周通知各位。感謝參與。”
衆人陸續收拾東西離開。許星瀾將筆記本電腦裝進包裏,正要起身,卻聽見陸既明對助理低聲說了句什麼。助理點點頭,走到她身邊:
“許設計師,陸總請您留一下。”
會議室裏的人很快就走光了,最後離開的助理輕輕帶上了門。
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許星瀾站在原地,看着陸既明走到窗邊。28層的高度,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市。他背對着她,望着窗外的天際線,午後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光潔的地面上。
“設計不錯。”他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裏顯得格外清晰,“比第一輪的方案更有深度,也更有靈魂。”
許星瀾愣了愣。她沒想到他會直接評價,更沒想到是正面的評價。
“謝謝。”她輕聲說。
“但維護成本那頁PPT,”陸既明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深邃難測,“是昨晚加的吧?之前的版本裏沒有這一部分。”
許星瀾心頭一跳。他怎麼會知道?這頁PPT確實是昨晚失眠時臨時加進去的,因爲她自己也想到了維護問題,不想在今天的會議上被問住。
“你的電腦,”陸既明指了指她放在桌上的筆記本包,語氣平靜,“昨晚在客廳充電。我路過時,屏幕還亮着,節能模式還沒啓動。我剛好看到那頁PPT的編輯時間——凌晨兩點十七分。”
許星瀾臉頰微微發熱。昨晚從晚宴回來,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腦子裏反復回放着露台上陸既明說的那些話,還有溫言璟電話裏的聲音。最後索性起床,打開電腦修改方案,直到凌晨三點多才睡下。
“工作努力是好事。”陸既明走近幾步,在距離她兩米處停下,聲音壓低了些,“但不必用健康去換。協議期間,我需要我的‘妻子’保持良好狀態,而不是頂着黑眼圈去參加社交活動。”
這話聽起來別扭又霸道,許星瀾忍不住反駁:“這是我的工作習慣。創作需要靈感,有時候夜深人靜反而思路更清晰。”
“那就改掉這個習慣。”陸既明的語氣不容置疑,帶着他慣有的掌控感,“從今晚開始,十二點前必須睡覺。我會檢查。”
“你——”許星瀾想說他沒權利管她,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協議裏確實有“雙方應保持健康生活方式”的模糊條款,如果他真要較真,她還真不好反駁。
“還有,”陸既明打斷她,從西裝內袋裏取出一個小小的深藍色絲絨盒子,放在會議桌上,推向她,“今晚的慈善晚宴,戴這個。”
許星瀾看着那個盒子,沒有立刻去接。
“打開看看。”陸既明說。
她遲疑了幾秒,還是拿起盒子,打開。
呼吸一滯。
那是一對鑽石耳釘,設計極其簡約——就是兩顆小小的星星,每顆大約三十分,用微鑲工藝固定在鉑金底座上。沒有多餘的裝飾,沒有復雜的造型,但切割工藝精湛到了極致,每一面都折射出銳利而璀璨的光芒,在會議室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像把真正的星光鎖在了這兩顆寶石裏。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許星瀾下意識要推辭。
“這是道具。”陸既明已經走到門口,手握住門把,側過頭看她,“既然是演夫妻,就要演得像一點。陸太太出席正式場合,總該有幾件像樣的首飾。”
他頓了頓,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還是說,你寧願戴溫言璟送的那條星月項鏈?”
許星瀾手指收緊。她今天確實戴着那條項鏈,藏在襯衫領口下。他是怎麼知道的?
“晚上七點,司機在老地方等。”陸既明收回目光,拉開了門,“晚上見,陸太太。”
門開了又關,他的腳步聲在走廊裏漸漸遠去。
許星瀾站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手裏捧着那對星光熠熠的耳釘。鑽石冰冷堅硬,絲絨盒子柔軟溫暖,兩種觸感在她掌心形成奇異的對比。
窗外的城市在午後陽光下繼續運轉,車流如織,人群熙攘。
而她的心跳,在那個瞬間,卻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