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安坐在後座,整個人縮成一團,雙手抱着頭,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從上了車開始,他就沒說過一句話。
蘇強從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忍不住開口:“兄弟,你先別急。我們現在就是去小淑可能去過的地方看看,不一定有事。”
黃安沒反應,依舊是那個姿勢。
“你跟我們說說,那個南哥牌場,具體是個什麼情況?”蘇強換了個問法,試圖讓他開口。
黃安的肩膀抖動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蘇強皺起了眉,“那你怎麼知道她去那兒?”
“我……我跟過她一次。”黃安的聲音更低了,“就上個月,她也是很晚沒回家,電話也不接。我急瘋了,就……就在她公司樓下等。看見她上了一輛出租車,我就……我就跟了上去。”
他的話斷斷續續。
“她就在那個叫……叫南哥牌場的地方下了車。我沒敢進去,就在外面等到半夜。她出來的時候,臉……臉白得嚇人,走路都打晃。”
“那你當時怎麼不問她?”蘇一針見血。
“我問了!”黃安猛地抬起頭,“她說她就是跟同事打打牌,放鬆一下!我不信她!我們……我們爲此大吵了一架!”
他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都怪我!我他媽的當時就該闖進去把她拉出來!”
何超握着方向盤的手很穩,淡淡地開口。
“現在說這些沒用。”
“當務之急,是找到她。”
二十分鍾後,警車拐進了一條燈光昏暗的後街。
路燈年久失修,忽明忽暗,垃圾桶滿得溢了出來。
“南哥牌場”。
一塊髒兮兮的招牌掛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二樓。
“就這兒?”蘇強看着那破敗的入口,“這地方耗子進去都得開導航吧?”
何超沒說話,推門下車。
黃安也跟着下來,他看着那塊招牌,眼神裏是化不開的恐懼。
三人順着樓梯往上走,樓梯間裏牆皮大塊大塊地脫落。
還沒到二樓,一股熱浪就撲面而來。
“碰!”
“胡了!給錢給錢!”
“操,你這牌打的也太臭了!”
何超推開鐵門。
蘇強吹了聲口哨。
一個大開間,被分隔成了幾個區域。烏煙瘴氣裏,擺了十幾張桌子,有打麻將的,有玩炸金花的,還有推牌九的。所有人都沉浸在賭博的狂熱裏,根本沒人注意到門口多了三個人。
黃安的眼睛在人群裏搜索着。
何超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了一個服務員身上。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你好。”
服務員回頭:“幹嘛?要喝茶自己倒去!”
何服從口袋裏掏出警官證。
“警察。”
服務員臉上的不耐煩瞬間凝固。
何超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周圍幾桌人的耳朵裏。
“警察”。
離得近的賭客猛地一哆嗦,開始把桌上的現金往自己口袋裏塞。這個動作迅速傳染開來,整個牌場瞬間炸了鍋。
“譁啦啦”的麻將聲停了。
叫喊聲也停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離門口近的幾個人,甚至已經悄悄站起來,準備跑。
“都別動!”蘇強大喝一聲,往門口一站,“警察辦案!誰敢跑,按妨礙公務處理!”
他的吼聲讓幾個想溜的頓時又縮了回去。
就在這時,樓梯口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
“吵什麼吵!他媽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一個男人從樓上走了下來。他身材高壯,剃着個大光頭,滿臉的橫肉和拉碴的胡子,脖子上還掛着一條小指粗的金鏈子。
他看到屋裏的氣氛,又看到門口的何超和蘇強,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你們誰啊?來我這兒砸場子?”老板的語氣很沖。
何超平靜地看着他:“你就是南哥?”
“是又怎麼樣?”光頭老板上下打量着何超。
“我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何超再次亮出證件,“找你了解點情況。”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吊兒郎當地說:“了解情況?我這兒就是個娛樂場所,大家街坊鄰居的,湊一起打打牌喝喝茶,聯絡聯絡感情,犯法嗎?”
“犯不犯法的。”蘇強冷笑,“桌上的現金,也是用來聯絡感情的?”
“那都是大家自帶的,輸贏也就一包煙錢,圖個樂子。”
何超懶得跟他廢話,他盯着老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趙淑,你認識嗎?”
也就在這一瞬間,何超的視野裏,老板頭頂上那團代表着情緒和本質的氣場,呈現出一種渾濁的灰色。那是貪婪和謊言的顏色,但並沒有沾染上代表着極致罪惡的黑色或者紫色。
這個人,跟趙淑的失蹤沒有直接關系。
他只是個知情者。
“不認識。”老板矢口否認,“我這兒人來人往的,一天幾百號人,我哪兒記得住誰是誰?”
“是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們不是來查你賭博的,我們是來找一個失蹤的女孩。她叫趙淑,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長頭發。她最後一次被人看到,就是來了你這裏。”
“如果你配合,我們問完就走。如果你不配合,”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冷,“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把你這兒翻個底朝天,再把你帶回隊裏,讓你慢慢想。”
老板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警察,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他猶豫了幾秒鍾,臉上的橫肉擠成一團,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行……行吧。”他泄了氣,“那個叫趙淑的,是來過。不過……不過她很久沒來了。”
“她欠你錢了?”蘇強追問。
“沒有!”老板立刻搖頭,“她不跟我玩,我這兒就是抽個水錢。她欠的不是我的錢。”
“那是誰的錢?”
老板的眼神又開始閃躲:“這……這我哪兒知道啊……”
“南哥!”“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老板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終於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我也是聽說。”“聽說她跟一個叫洪齊的家夥玩,輸了不少。”
“洪齊?”
“對。以前也是我這兒的常客,發了筆橫財,自己開了三家旅店,就不怎麼來了。”老板像是爲了撇清關系,把知道的全說了出來,“聽說趙淑前前後後輸給他幾十萬!這女的也是個犟種,輸了就想撈本,越陷越深!”
“洪齊住哪兒?”
“我給你們地址!”老板立刻掏出手機,翻找出一個地址,遞給了何超。
何超記下地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
“我們走。”
三人離開。黃安全程一言不發。
……
城市的一角,某個老舊小區的居民樓裏。
“啪嗒。”
金璐手裏的蘋果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右手捂着自己不停狂跳的右眼眼皮,臉色煞白。
“不行……不行,我這右眼皮跳得厲害,從下午就開始了,肯定是要出事!”她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洪齊,掐滅了手裏的煙。
“有完沒完?你從下午念叨到現在了!眼皮跳就是沒睡好,能出什麼事?”洪齊的語氣很差,也能聽出一絲隱藏的緊張。
“怎麼不能出事?!”金璐的情緒失控了,“那個姓趙的都失蹤多久了!警察肯定在查了!萬一……萬一沈力和袁虎那兩個廢物嘴不嚴,把我們給說出去怎麼辦?!”
“他們敢!”洪齊的眼神變得凶狠,“這事他們也參與了!把我們供出去,他們也跑不掉!再說了,屍體處理得那麼幹淨,警察拿什麼查?沒有屍體,就憑一個失蹤報案,他們頂多查查銀行流水,問問話,最後也只能按失蹤人口處理!”
他站起身,走到金璐身邊,把她攬進懷裏,聲音放緩了一些。
“放心吧,沒事的。那兩個家夥拿了錢,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個山溝裏去了。我們過幾天就把這房子賣了,換個地方,誰也找不到我們。”
金璐靠在洪齊的懷裏,身體還在發抖。
就在這時。
“咚、咚、咚。”
誰?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響起。
洪齊沖金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出聲。
貓眼外,樓道的感應燈亮着。
站着三個人。
兩個男人,還有一個……
黃安!
是那個女人的男朋友!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身邊的那兩個人……是警察?!
“誰……是誰啊?”金璐問。
洪齊沒有回答,大腦一片空白,冷汗瞬間溼透了後背。
門外,何超聽着裏面消失的動靜,嘴角微微上揚。
他再次抬起手,敲了敲門。
“開門。”
“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