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決裂》第六章
家裏的氣氛比林薇預想的還要冰冷。
周偉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客廳看電視或是在書房工作，而是直接坐在玄關的椅子上，像是在專門等她。門一開，他陰沉的目光就釘在了她身上。
“你還知道回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看看現在幾點了？八點四十！孩子生病你不管，丈夫回家連口熱飯都沒有，這就是你想要的‘事業’？”
林薇疲憊地放下包，沒有直接回應他的質問：“婷婷怎麼樣了？”
“睡着了！王太太送回來的，說你付了錢讓她照顧？”周偉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林薇，你長本事了？用我的錢，去請人替你盡母親的義務？”
“那是我們共同的錢。”林薇糾正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而且，我支付報酬，是爲了在緊急情況下確保孩子得到妥善照顧。這很合理。”
“合理？”周偉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猛地抬高了聲音，“丟下生病的孩子去上班，這叫合理？你知道鄰居會怎麼說？別人會怎麼看我周偉？說我連老婆都養不起，要她出去拋頭露面，連孩子都不管了！”
果然，他在意的從來不是孩子，也不是她，而是他的面子和掌控感。
林薇感到一陣心寒，卻也有一種奇異的冷靜。她繞過他，想去臥室看看女兒。
“站住！”周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蹙眉，“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明天就去把那份工作辭了！”
“不可能。”林薇試圖掙脫，但他的手指像鐵鉗一樣箍着她，“周偉，我們談談。”
“談？跟你有什麼好談的？”他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之大讓林薇踉蹌了一下，手包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散落出來——工牌、筆記本，還有那枚她一直放在包裏激勵自己的金色獎杯小模型。
周偉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金色獎杯上，像是被刺痛了眼睛，嘴角扯出一個刻薄的弧度：“怎麼？還抱着這些老古董做夢？你以爲你還是十年前那個林薇？醒醒吧！你現在離開我，什麼都不是！”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刀子，精準地扎向她最深的隱憂和自我懷疑。林薇的臉色白了一下，但她沒有退縮，反而彎腰，慢慢地將東西一件件撿起來，特別是那個小獎杯，她仔細地擦去上面的灰塵。
“正因爲我醒着，”她抬起頭，直視着周偉因憤怒而有些扭曲的臉，“我才更清楚我必須做什麼。周偉，這份工作我不會辭。這不僅是一份工作，是我找回自己的開始。”
“找回自己？”周偉嗤笑，眼神裏充滿了不屑和一種被挑戰權威的惱怒，“好！你硬氣！那你去找你的自己吧！這個家，你也別要了！”
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向客廳，一把抓起茶幾上的一個水晶煙灰缸——那是他們結婚時朋友送的禮物——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
刺耳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裏炸開，水晶碎片四濺，如同他們岌岌可危的婚姻，瞬間支離破碎。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臥室裏的婷婷。
“媽媽……爸爸……”孩子帶着哭腔的、驚恐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來。
林薇的心像是被那只煙灰缸狠狠砸中，痛得幾乎窒息。她再也顧不上和周偉對峙，立刻沖進臥室。
婷婷坐在床上，小臉煞白，大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嚇得渾身發抖。
“寶貝不怕，媽媽在，媽媽在。”林薇趕緊上床將女兒緊緊摟在懷裏，感受到孩子小小的身體在她懷中劇烈地顫抖，她的心都要碎了。
周偉站在臥室門口，看着相擁的母女，臉上的怒氣未消，但眼底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悔和煩躁。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重重地摔門而去。
巨大的關門聲讓婷婷又抖了一下。
“媽媽，你和爸爸吵架了嗎？”小姑娘帶着哭音問，“是因爲媽媽去工作了嗎？是不是婷婷不乖……”
“不，不是的，寶貝，絕對不是你的錯。”林薇打斷女兒，聲音哽咽卻無比堅定，“爸爸和媽媽……只是在商量一些事情。媽媽去工作，是因爲媽媽喜歡工作，就像婷婷喜歡畫畫和跳舞一樣。這和我們愛不愛你完全沒有關系，我們永遠都愛你。”
她一遍遍撫摸着女兒的背，直到孩子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重新在她懷裏睡着。
輕輕將女兒放平，蓋好被子，林薇坐在床邊，在黑暗中聽着女兒均勻的呼吸聲，內心翻江倒海。憤怒、委屈、心痛、還有一絲後怕……種種情緒交織。周偉今天的反應如此激烈，甚至不惜嚇到孩子，這讓她清楚地意識到，她重返職場這件事，在他眼裏是何等嚴重的“背叛”。
她輕輕起身，走到客廳。借着窗外透進來的月光，能看到地上那些閃閃發亮的水晶碎片，像一顆顆凝固的眼淚。
她沒有立刻打掃，而是就那樣站着，任由那破碎的景象刻進心裏。
她知道，今晚的沖突絕不會是最後一次。周偉不會輕易放棄他的掌控，而她也絕不會再退回那個沒有自我的殼裏。
彎腰，她開始小心地收拾地上的碎片。手指不小心被一塊尖銳的碎片劃了一下，血珠瞬間滲了出來。她看着那抹刺眼的紅，卻沒有感到多少疼痛，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清醒。
疼痛，讓人知道自己還活着，在抗爭。
收拾完殘局，已是深夜。書房的門緊閉着，周偉顯然今晚不打算回臥室了。
林薇沒有在意，她回到書房——現在這裏更像是她臨時的避難所和作戰室。打開電腦，屏幕的光再次照亮她堅定的臉龐。
家庭的風暴無法摧毀她，只會讓她更加清楚，經濟獨立和人格獨立，是她唯一的出路。她必須在新銳傳媒站穩腳跟，必須做出成績。
她重新投入到“美尚”方案的設計中，將所有的情緒——憤怒、不甘、爲女兒而戰的決心——都化爲了工作的燃料。那個“喚醒她力量”的概念，在此刻有了更深刻、更切膚的詮釋。
凌晨三點，她終於完成了一份比之前詳盡得多、也更具沖擊力的方案框架。其中包含了幾個源自她自身困境的真實洞察，字字帶血，句句扎心。
她知道，明天在公司，還有另一場硬仗要打。李曼和她的團隊，不會因爲她的個人遭遇而對她寬容半分。
關掉電腦，她走到窗邊。城市已經沉睡，只有零星的燈火如同守夜人的眼睛。
她摸了摸口袋裏那張冰冷的工牌，又回頭看了一眼臥室方向。
爲了女兒，也爲了自己，她不能倒下去。
這場無聲的決裂，她必須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