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問一句——”
江不驚盯着屏幕上的視頻通話界面,壓低聲音,“你確定,他只是個普通心理諮詢師?”
“你不信平台?”
白悠悠正倒掛在天花板上,頭發垂下來,像一串不太嚴肅的掛件,“平台好歹是人間正規軍。”
“我信平台愛賺錢。”江不驚說,“但我不信他們突然良心發現給我配專業老師。”
屏幕上,“專業老師”本人已經上線了。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多歲,短發,戴着一副細框眼鏡,白襯衣外頭套了件薄毛衣,背後是一面整齊的書架,書按顏色從淺到深排得很變態——不,是很整齊。
名字下面顯示:
【顧行——注冊心理諮詢師(平台合作)】
“你好,江老師。”
顧行的聲音不緊不慢,透過耳機聽過去,有種“你說什麼我都先不急着否定”的溫和。
“別叫我老師。”
江不驚下意識擺手,“我就是個……開了個破直播間的。”
“那我叫你不驚吧。”顧行笑笑,又很自然地轉頭看向他左邊一點,“還有你的……女鬼搭檔?”
“……”
江不驚背後一涼。
白悠悠正飄在他左邊,整個人瞬間僵住:“他看得到我?”
顧行很誠實:“大概能感覺到一點。”
他推了推眼鏡,神態泰然:“職業病。”
“你做心理諮詢做到能看到鬼?”江不驚懷疑,“你這是開天眼吧。”
“不是看到。”顧行糾正,“是——”
他頓了頓,像在斟酌詞,“你旁邊那一塊兒,氣場挺吵的。”
“……”
白悠悠炸毛:“誰吵了?我明明很安靜。”
“好了。”江不驚舉手,“不管他看不看得見你,今天這場直播是他專業,我嘴炮,你胡說,三方分工明確一點。”
“我不同意你對我的崗位描述。”白悠悠抗議,“我的崗位是——文明胡說。”
耳機那頭的顧行輕笑了一聲。
他低頭看了一眼平台給的會議大綱,上面寫着:
【今晚直播主題:
“社畜不想死”特別場
——專業心理視角 X 女鬼視角 X 打工人視角
注意:
① 明確聲明本節目不代替專業診斷;
② 不給出具體“去死/不去死”的指令;
③ 以“活下去”爲主旋律,允許適度調侃。】
“我先聲明一點。”
顧行看向鏡頭,“我上節目,是爲了防止你們亂來。”
“謝謝你說人話。”江不驚真誠,“那你也得允許我們——”
他沖着屏幕比了個圈,“用我們自己的方式亂來一點。”
“我會把你們拉回來。”顧行說,“但不會幫你們腳上拴沙袋。”
“……”
這比喻還挺好。
白悠悠在旁邊嘀咕:“聽起來這個人……還算靠譜。”
“哪開播?”江不驚看了眼時間,“再拖,觀衆要以爲我們開會猝死了。”
晚上八點整。
直播間標題赫然寫着:
【《社畜不想死》特別場:
專業心理諮詢師 X 女鬼搭檔 X 窮 UP 主
——我們來認真胡說一次】
一開播,彈幕就滿屏亂飛:
【來啦來啦】:今天有專業老師,UP主你別亂說了。
【心理諮詢師??】:平台終於怕出事了。
【女鬼 vs 心理老師】:我賭女鬼嘴更毒。
【窮UP主】:希望你別在老師面前社死。
畫面裏,江不驚坐在老位置。
他旁邊空着一把椅子——那是給白悠悠的,雖然看上去只是空氣略微有點凹陷。
屏幕右上角是一個小窗,顧行坐在他自己的書房裏,表情淡定,像彈幕暴雨對他來說只是帶點彩色的天氣。
“兄弟們晚上好。”
江不驚先慣例寒暄兩句,“今天你們已經看見了,我旁邊……和右上角,多了兩個監督我的人。”
“一個是——”他指指小窗,“平台給我配的心理諮詢師,顧行老師。”
“另一個是——”他拍了拍旁邊空椅子,“地府文明嚇人項目組,實習女鬼,白悠悠。”
彈幕:
【平台監工+地府監工】:你是三方資本共管資產。
【顧行老師好】:老師小心被他們帶跑偏。
【白悠悠別鬧】:今天有專業人士在你收斂點。
【這配置】:突然有點期待。
“先讓顧老師自我介紹一下。”
江不驚很懂流程,給對方遞話。
顧行點點頭:“大家好,我是顧行,做心理諮詢十年,目前主要服務人群是——”
他頓了頓,看向彈幕,“和你們差不多的。”
【差不多?】:博士社畜嗎?
【我們是打工魂】:你是療傷魂。
【十年……】:你見過多少想死的?
“挺多的。”顧行說,“但我更願意說——我見過很多,在‘想死’和‘不想死’之間來回搖擺的人。”
“今天我不是來給你們上課的。”他笑笑,“是來防止他們倆——”
他指了指江不驚,又朝旁邊空位置點點頭,“把你們帶跑偏。”
“那我呢?”白悠悠不服氣,“我可是地府官方認定的文明女鬼。”
“好,你負責文明。”顧行說,“我負責科學。”
“那他負責啥?”她指江不驚。
“兩頭被罵。”顧行平靜總結。
“……”
彈幕笑成一片:
【精準】:老師看透一切。
【江老師委屈】: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女鬼+心理師】:窮UP主是真正弱勢群體。
匿名提問箱:第一封信
“我們今天試試一個新形式。”
江不驚把話題拉回,“之前征集了幾個匿名問題,顧老師看過,我們選三四個今晚聊聊。”
“第一個問題。”
他打開手機,念出來:
【Q1:
我是公司 HR。
這兩年不斷裁員,我每次給別人打電話,通知他們明天不用來了。
我知道我只是執行命令的人,但被罵的是我,哭的是他們的家人,
到最後罵完、哭完,他們走了,我還要繼續上班。
有時候我會想:
會不會有一天,他們有人真的想不開,
我是不是也要背一點責任。
我很想換工作,但我爸媽說現在有工作就不錯了。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對那些被我“送走”的人負責。】
直播間安靜了一瞬。
彈幕緩緩刷起來:
【HR好難】:我朋友也是做這一行的。
【刀在別人手裏,血濺你一身】:就是這種感覺。
【我被裁過】:那次電話我至今忘不了聲音。
【她問的問題我也問過】:我是不是不夠好。
“顧老師先來?”
江不驚懂規矩,把麥遞過去。
顧行點點頭:“這個問題,挺常見的。”
“常見?”白悠悠驚訝,“你們人間有這麼多發裁員通知的人?”
“是有這麼多,在明明自己也是打工人,還得當‘壞消息傳聲筒’的人。”顧行說。
“我會先和這位 HR 說一句——”
他看着鏡頭,一字一頓:“你辛苦了。”
彈幕:
【有點戳】:好像第一次有人對HR說這句話。
【我以前罵過HR】:突然有點愧疚。
“你問自己要不要爲他們負責。”
顧行繼續,“我想你其實在問另外一個問題——”
“‘我是不是一個壞人?’”
“……”
很多人沉默了。
“從結構上講,這件事不全是你的責任。”
顧行說,“決定裁員的是公司,是決策層,是整個行業的大環境。”
“但對被你通知的那一個人來說——”
“你,就是那個按下按鈕的人。”
他頓了頓:“這是你現在感受到痛苦的原因。”
“你一邊知道自己也是被系統推着走的小角色,一邊又實實在在看見別人在你面前崩潰。”
“你不想當壞人,又發現自己在別人故事裏,確實扮演了壞人。”
“那怎麼辦?”彈幕有人問。
【我也在當“壞人”】:比如做催收、比如當家裏那個逼孩子的家長。
【我不想】:但我不知道怎麼停下來。
“有兩個方向。”
顧行舉了舉手指,“第一個,現實層面的——你可以找機會換工作,或者跟領導談減輕這部分任務。”
“但我知道,現實往往不這麼容易。”
“我們聊第二個——心理層面的。”
“你說你‘想對他們負責’。”他緩緩說,“我會建議你,把‘負責’兩個字換成‘認真’。”
“什麼意思?”
白悠悠忍不住問。
“‘負責’,很多時候意味着你要掌控結果。”
顧行解釋,“你希望他們被裁後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希望他們別太恨你,別出事。”
“可這些,你都很難做到。”
“‘認真’,是指——”
“在你能做的範圍裏,把每一個當成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編號、一份手續。”
“你可以在每次撥號前,給自己十秒鍾深呼吸,提醒自己——這是一個可能會很難過的人。”
“你可以在通知的時候,盡量講清楚補償方案、流程,告訴他們還可以做什麼。”
“你可以在掛斷電話後,允許自己難過一下,而不是馬上關掉情緒,去打下一個。”
“這不叫你要爲他們的生死負責。”顧行說,“這叫你在一個不太人道的流程裏,努力保留一點人味。”
“至於他們會不會因爲失業走上極端——”
“那有太多變量。”
他搖頭,“不是哪一個 HR 能左右的。”
“你問要不要負責,我會說——”
“你沒辦法爲他們活下去,
你能做的,是在告訴他們壞消息的時候,不要把他們當死人看。”
彈幕:
【……】:這句話,有點狠。
【但很真實】:很多流程就是把人先當數字。
【我被裁那次】:HR全程低着頭讀稿,我反而想安慰她。
【如果當時有人這樣跟我說話】:我可能不會哭那麼慘。
“那女鬼搭檔怎麼看?”
江不驚把問題丟過去。
“我覺得——”
白悠悠托着腮,“這位 HR 其實,很適合我們項目。”
“招人呢?”江不驚吐槽。
“我很認真。”她說,“你想啊,地府那邊每天也有很多‘通知’,只是沒有電話。”
“‘你好,明天不用去上班了,來我們這邊報到。’”
“你們這是搶人啊。”顧行忍不住笑了。
“有時候我會在想,”白悠悠說,“如果當初在我工位邊上,也有一個人,哪怕不是領導,不是 HR。就是普通同事,在我剛剛有點撐不住的時候,跟我說一句——”
她學着那種語氣:“‘哎,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
“我是不是會猶豫一下。”
“所以我挺想對那位 HR 說——”
她仰頭看着天花板:“你不能替他們活,但你可以在他們要掉下去之前,伸手拉一下。”
“哪怕只是一句:
‘如果哪天實在撐不住,記得去求助,不要憋着。’”
“這句話聽起來很雞湯,”她眨眨眼,“但雞湯好歹比地湯好。”
“……”
彈幕笑中帶淚:
【雞湯比地湯好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就懂了。
【HR多一點人味,損失的是公司不是人性】:記住了。
【我也是HR】:謝謝,你們今天說的,我會記很久。
系統在白悠悠眼前彈出一行小字:
【情緒安撫維度:+3
當前:6/100】
旁邊又冒出一行新指標:
【專業配合度:
——顧行:滿意
——項目組:觀望】
“觀望個鬼。”她嘟囔,“把加班費打過來再觀望。”
匿名提問箱:第二封信
“第二個問題。”
江不驚念:
【Q2:
我是大三學生。
越來越不想上學,課聽不進去,作業拖到最後一刻交,有時候連寢室門都不想出。
我不算特別慘,也沒到想死,就是覺得——
“活着也就這樣。”
周圍的人不是卷保研,就是卷實習,我完全提不起勁。
不想努力,也不想死。
就想躺着,躺一輩子。
這樣是不是很廢物?】
彈幕立刻熱鬧:
【我擦】:這不就是我?
【躺平大學生在線+1】:甚至覺得考不考試都無所謂。
【不想死,也不想活】:卡在中間太難受了。
“這個問題很典型。”
顧行點點頭,“而且,越來越多。”
他看着鏡頭:“首先,你沒有病,也不是廢物。”
“你只是——”他緩緩說,“看到了一堆看上去都不太好走的路,暫時不想動。”
“那怎麼辦?”
白悠悠插話,“地府那邊可沒有‘躺平特區’。”
“你很在乎這個‘是不是很廢物’的問題。”
顧行沒有被打斷節奏,“那我先回答你——”
“你現在這樣,不算廢物。”
“但如果你就這麼躺着,不跟任何人說、不去嚐試任何可能,你遲早會把自己躺成一個‘連自己都不想看一眼’的人。”
“我們可以把你的狀態,當成一種——‘系統節能模式’。”
“……”
彈幕笑:
【節能模式哈哈哈哈】:突然覺得自己是台電腦。
【那我是不是要重啓】:還是插電。
“節能模式是有原因的。”
顧行說,“有的人是連續被打擊,有的是長期焦慮,有的是看太多“努力也沒用”的故事,有的是根本沒找到對什麼有興趣。”
“你說你‘沒那麼慘’,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是否定自己的感受。”
“你可以允許自己不那麼上進。”
他慢慢說,“但我會建議你——別把‘不上進’當成年輕時最酷的標籤。”
“那他要幹嘛?”江不驚問,“直接去實習?他連寢室門都不想出。”
“從最小的開始。”
顧行說,“比如——”
“今天在陽台站五分鍾,看一眼樓下光。”
“明天去圖書館坐半小時,不用看書也行。”
“後天跟一個你不討厭的人吃一頓飯,不聊未來,只聊八卦。”
“你現在的問題不是‘沒有人生規劃’。”他說,“而是你的感受卡在一個地方太久了。”
“你需要的是——哪怕一點點——動起來。”
“如果你有能力和資源的話,找學校心理中心約一次時間也不錯。”
顧行補了一句,“哪怕你只是進去坐一會兒,說一句‘我只是覺得活着很一般’,也比你在宿舍裏一個人刷短視頻要好。”
彈幕:
【原來可以這樣】:以前總覺得掛心理諮詢就是我瘋了。
【學校心理中心不太敢去】:怕被別人看到。
【但確實】:躺着的時候,腦子更吵。
“那從鬼的角度呢?”
江不驚把話拋給白悠悠,“你死過一次,你怎麼看這種‘不想努力也不想死’?”
“我挺羨慕的。”
白悠悠脫口而出。
“啊?”一人一屏幕同時驚了。
“生前我要是有勇氣直接躺着不幹活,那我大概活得久一點。”
她攤手,“但我當時連‘躺平’的勇氣都沒有。”
“有人說‘躺平’是失敗、是逃避。”
她抬頭看着鏡頭,“我有時候會覺得——能躺平還挺需要膽子的。”
“你得敢讓別人失望、敢不去爭、敢面對那種‘你一事無成’的指責。”
“而我那時候,是不敢的。”
“所以啊。”
她笑笑,“你現在能這麼誠實地承認‘我不想努力’,已經比很多還在強撐着的人誠實多了。”
“但——”
她話鋒一轉,“你可以躺一陣子,別躺一輩子。”
“你現在躺着,是在給自己一點緩沖。”
“你要是一直躺下去,不跟任何人說,不做任何小動作,最後你大概會躺到——”
她頓了頓,看向顧行,“天界客服那邊都懶得管你。”
“……”
顧行被她引了一句:“我們那邊確實不想太早看到你們。”
“你可以想一想,”
白悠悠說,“有沒有一件非常小、非常不需要‘上進’的事,是你幹起來不那麼討厭的。”
“比如打遊戲、寫同人、畫小人、拍路邊的花。”
“你不需要一上來就給自己設定‘我要變成大牛’那種目標。”
她擺手,“那太壓人。”
“你可以先給自己定——”
“‘今天不討厭自己十分鍾。’”
“十分鍾?”彈幕有人問,“怎麼做到?”
“比如在這十分鍾裏,你想躺就躺,想刷視頻就刷,想打遊戲就打。”
白悠悠說,“但有一個前提——你不能在腦子裏罵自己‘廢物’。”
“十分鍾以後愛罵罵。”
“……”
彈幕笑瘋:
【女鬼鼓勵式躺平】:十分鍾不罵自己,試試。
【我剛剛就罵了】:那重來。
【這個練習好像……】:比讓我寫職業規劃舒服多了。
“這其實是一個不錯的小練習。”
顧行點頭,“在這十分鍾中,你就是在學着把‘我不想努力’這件事,當成一條情緒,而不是一個判決。”
“沒什麼人,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走哪條路。”
“你不想努力,也不想死,是正常的。”
他笑笑,“我們今天的任務,是先幫你做到——不被這句話嚇到。”
“至於以後要不要努力、要努力成啥樣——”
“你有的是時間慢慢試。”
“……如果你願意給自己這點時間的話。”
彈幕:
【好像……舒服一點】:有人說我正常。
【我現在的小期待】:今天給自己十分鍾不罵自己。
【我決定】:明天去趟學校心理中心。
【謝謝你們】:感覺沒那麼想躺一輩子了。
系統面板再次震了一下:
【希望點傳播指數:
——本場預估觸達:2.1萬人】
下面小字備注:
【天界觀察員備注:
——“節能模式”比喻,用得不錯。】
“喲。”
白悠悠瞟了一眼,“上面也在看你上課。”
“哪個上面?”江不驚小聲問。
“很多個。”她哼哼,“平台、地府、天界,還有觀衆老爺。”
“我謝謝大家集體監控我。”他扶額。
匿名提問箱:第三封信(超綱問題)
“最後一個問題。”
江不驚翻到第三封,深吸了口氣,“這個……有點重。”
他念:
【Q3(已簡化):
我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媽媽,有一個上小學的女兒。
我老公常年出差,公婆幫我帶孩子,但也經常因爲教育問題和我吵。
公司要我拼,家裏要我扛,小孩要我陪。
有時候我真的會閃過一個念頭:
“要不,我消失算了。”
然後另一個念頭馬上冒出來:
“那我女兒怎麼辦?”
我就一邊哭一邊做飯,一邊崩潰一邊寫PPT。
我不是真的想死,也不敢。
但我很怕,有一天我撐不住的時候,
真的做出什麼事。】
彈幕明顯慎重了很多:
【……】:好像看到了我媽。
【這不是電視劇】:這是很多人的日常。
【不敢想】:如果我媽也這麼想過怎麼辦。
“這個問題——”
江不驚看了一眼顧行,又看了一眼空椅子,“我們得謹慎一點。”
“是得謹慎。”
顧行表情比之前都認真,“但也不能繞開。”
“首先,我想直接對這位提問的媽媽說一句——”
他看着鏡頭,語氣堅定:“你很辛苦,也很正常。”
“你有這些想法,不代表你是壞媽媽。”
“很多在高壓狀態下的人,在極度疲憊的時候,腦子裏都會閃過那句‘要不我消失算了’。”
“你能在第二秒想到‘那我女兒怎麼辦’,說明你還有很強的牽掛。”
“這個牽掛本身,是一條護欄。”
“問題在於——護欄再強,你也不能一直往上撞。”
“那怎麼辦?”彈幕有人問。
【我媽應該也撞了很多次】:只是從來沒說。
【我也是媽媽】:但我不敢跟任何人說我想消失。
“我會給兩個建議。”
顧行說,“一個現實的,一個心理的。”
“現實的建議是——請你盡快找一個可以正兒八經說話的人。”
“可以是線下的心理諮詢,也可以是可靠的朋友,甚至是工作中你信任的同事。”
“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的地方在於——所有東西,都在你一個人腦子裏打轉。”
“只要你肯開口,哪怕只是一句‘我真的很累’,世界上就多了一點保護你的力量。”
“你不用告訴女兒你所有的崩潰。”
他溫和地說,“但你可以告訴身邊的大人。”
“你有資格說‘我撐不住了’,
而不是永遠只說‘我沒事’。”
“心理上的建議呢?”
江不驚提醒。
“心理上——”顧行想了想,“你現在落在一個很殘酷的陷阱裏。”
“你把‘我想消失’和‘我是壞媽媽’等號了。”
“我想邀請你做一個很小的練習。”
他伸出手,像是在空中畫圈:
“當你再一次有‘要不消失算了’的想法時,你可以試着這樣回應自己——”
“‘我現在很想逃走。’”
“——而不是‘我想死。’”
“這兩句話,看起來差不多,但完全不一樣。”
“‘我想死’,像一個黑洞,把你往裏拖。”
“‘我想逃走’,是承認你現在在這個環境裏待不下去了。”
“想逃走,是一個人被逼到角落裏的正常反應。”
“從這裏出發,你可以一步步往回爬。”
“比如想:
——有沒有人可以暫時代我一下?
——我能不能跟公司談一下減一點任務?
——孩子的功課,是不是可以沒那麼完美?”
“每一個‘逃走’前的小調整,
都是在幫你慢一些,別一下跳到終點。”
彈幕:
【“我想逃走”】:這四個字好重要。
【我也是媽媽】:聽到這句突然想哭。
【我們家大人從來不敢說累】:只會說要我好好讀書。
“從鬼的角度呢?”
江不驚輕聲問。
白悠悠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以前沒當過媽。”
她說,“以後也沒機會當了。”
“但我當過女兒。”
“我媽年輕的時候也經常說一句話——‘我早晚被你們氣死’。”
她扯扯嘴角:“那時候我覺着她在罵我,現在想想,她大概是在說她也想逃走。”
“如果你真心怕有一天撐不住做傻事。”
她盯着鏡頭,“那你可以做一個很……俗的小動作。”
“每次你腦子裏冒出‘要不消失算了’的時候,你就——”
她比了個手勢:“給你女兒的照片看一眼。”
“哪怕那一眼之後,你還是會崩潰、會哭、會覺得撐不住。”
“但至少,你那一秒,是記得——”
“你想要逃走的是這個困住你的生活,
不是從你女兒身邊徹底消失。”
“這很重要。”
她頓了頓,輕輕補了一句:
“如果哪天你真的覺得快要做傻事了,
拜托你——”
“路過任何一個醫院、派出所、甚至便利店的時候,隨便攔個人,說一句:”
“‘我現在狀態不太對。’”
“人間有很多爛地方。”
她說,“但也有很多普通人,會在那個瞬間幫你一把。”
“你在這條路上多撐一撐,會給你女兒多很多年……可以跟你吵架的機會。”
“……”
這話說得,又好笑又想哭。
彈幕一片“嗚嗚嗚”和“謝謝”。
系統在白悠悠面前,第一次彈出一個紅色的提醒:
【檢測到高風險話題:
——自殺/消失念頭
正在啓動“安全守則”檢查……】
下一行變成綠色:
【檢查結果:
——未出現鼓動或美化自殺內容;
——提供了求助建議。
評價:合規。】
下方小小的一行:
【天界觀察員批注:
——這段說得不錯。】
“看見沒。”
白悠悠悄悄吐舌頭,“連天上那幫人都說‘不錯’。”
“你還能看到他們批注?”江不驚瞪眼。
“福利。”她得意,“職工內網。”
直播接近尾聲。
一晚上,他們三個人像一台奇怪的機器——
顧行負責給思路裝上護欄,
江不驚負責把沉重拆成可聽的句子,
白悠悠負責在黑色幽默裏,塞一點溫暖進去。
彈幕從一開始的調侃,到中間的“我哭了”,
最後又慢慢飄回了“好笑”“謝謝”“我去洗澡睡了”。
“今天差不多就到這兒。”
江不驚對着鏡頭深呼一口氣,笑着說,“最後照例——希望點環節。”
“顧老師先?”
他把話遞過去。
“我希望——”
顧行想了一下,“今天看直播的人,如果你覺得自己狀態確實有點不太對。”
“你可以給自己定一個小期待:
——在接下來的一周,嚐試至少跟一個人說一句真心話。”
“可以是‘我很累’,也可以是‘我有點難受’。”
“你不需要一次性把所有事情全說出來。”
“只要你開口世界就不會完全裝聾作啞。”
彈幕:
【記下來了】:我明天要跟室友說一句。
【那我就跟我媽說】:“我也有點撐不住了。”
“那女鬼搭檔呢?”
江不驚問。
“我希望——”
白悠悠歪着頭,“你們今天睡前,給明天的自己留一個期待是——”
“明天哪怕只活得比今天多好一點點,也行。”
“比如今天你只想躺,那明天你可以躺的時候開一下窗。”
“今天你沒吃晚飯就睡了,那明天給自己加一個雞蛋。”
“今天你覺得‘活着也就這樣’,那明天你可以試着說一句——”
“‘那我先把這一天混過去。’”
“你們活得好一點,對我們這邊的加班,也算是一種體諒。”
“……”
這句一出口,彈幕又笑炸了:
【女鬼KPI視角】:請不要給地府添麻煩。
【我盡量活得久一點】:減輕你們工作量。
【三方共贏】:天界、地府、人間都笑了。
“那我呢?”
江不驚最後說,“我給我自己的小期待是——”
他看了眼旁邊兩個“不正常”的搭檔,笑了一下:
“明天早上,不看數據,先去吃早餐。”
“畢竟,我得活得久一點,不然你們誰來開這個破直播間。”
直播結束鍵按下,屏幕暗下來。
顧行那邊的窗口也消失了,只留下剛剛的回聲在耳機裏輕輕晃。
小小出租屋裏,燈光照在牆上那張紙上:
【直播主題:社畜不想死】
【希望點:給自己留一個明天的期待。】
底下又被加了一行新字,是江不驚剛才趁中場休息的時候寫上去的:
【附:不想死,可以先學着不罵自己。】
白悠悠飄過去,用手指輕輕描了一遍那幾個字。
“你覺得,”
她忽然低聲問江不驚,“我們今天,是不是有點——”
“太認真了?”
“還好。”
他把椅子靠回去,“反正專業的人在旁邊看着。”
“再說——”
他看着那行“希望點”,很輕很輕地說:
“就算我們確實只是在發安慰劑,
那也是一種,暫時把人從邊緣拉回來一點點的藥。”
“等真正能改變世界的那幫人醒過來,
至少,還有人活着等他們。”
“……”
白悠悠愣了兩秒,突然哼了一聲:“你今天雞湯有點多。”
“那你以後多幫我洗碗。”他說。
“爲什麼?”
“你雞湯熬得再好,也得有人刷鍋。”
“……”
她抬手,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當然,只是吹了一陣涼風。
系統在一旁默默彈出最新小結:
【文明嚇人項目·案例編號:0003
標題:《社畜不想死——專業胡說特別場》
驚嚇指數:低
娛樂指數:中
溫度指數:高
專業配合度:通過
天界觀察員評語:
——“可以繼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