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南看着父親花白的鬢角，心裏一陣刺痛。
但他沒有回避父親的目光，直接說明了來意，“爸，媽，我回來......是求你們救救蘇琴。她病得很重，縣醫院說沒辦法了，必須馬上轉到省城一院來。”
“我現在拿不出那麼多錢，也沒有門路聯系專家病房。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他曾經信誓旦旦的說過，無論如何都要和蘇琴在一起，永遠不回這個家。
可現在，他食言了！
陳遠伯一聽，火氣更旺，猛地一拍桌子，“救她？當初我就說過，那家人成分有問題，她爹是個什麼玩意兒？跑到國外去了！這樣的家庭能教育出什麼好女兒？”
“你偏不聽，非要娶！現在好了，報應來了吧？你們一家人的死活，跟我陳家沒關系！我管不了！”
“遠伯！”顧淑慧急忙拉住丈夫的胳膊，哭着哀求，“你少說兩句。那是一條人命啊，家南他知道錯了，你看他都瘦成什麼樣了？”
“就算你不看兒子的面子，你總要看看星河吧？那是你親孫子啊！他才那麼小，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着他沒了媽？家南要是沒了媳婦，這孩子以後可怎麼辦啊！”
顧淑慧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淒楚。
她提到孫子陳星河，顯然觸動了陳遠伯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緊繃着臉，胸口劇烈起伏着，瞪着跪在地上的兒子，眼神復雜。
有怒其不爭，有心疼，更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客廳裏只剩下顧淑慧低低的啜泣聲。
沉默了許久許久，陳遠伯像是被抽幹了力氣，頹然坐倒在沙發上。
揮了揮手，聲音疲憊而蒼老，“罷了，罷了......我上輩子真是欠了你的！”
他轉過頭，不再看陳家南，對顧淑慧吩咐道：“明天你給老周打個電話，他在衛生局，讓他幫忙安排一下省一院的床位，找最好的心內科專家。錢先從家裏拿。”
顧淑慧如釋重負，連忙點頭,“好，好，我明天一早就打！”
陳家南懸着的心終於落下，巨大的愧疚讓他眼眶發熱。
他挺直脊梁，對着父母，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觸碰在冰涼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謝謝爸！謝謝媽！”
他沒有再多停留，知道父親此刻並不想多看他。
他站起身，因爲跪得太久，眼前黑了一下，穩住身形後，對母親說，“媽，那我先回去了，蘇琴還在醫院等着。”
“這麼晚還回去？歇一晚再走吧？”顧淑慧心疼地說。
“不了，媽，我得趕緊回去準備。”陳家南搖搖頭。
轉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這個他離開了多年的家。
夜色深沉，陳家南踏上了返回縣城的最後一班夜車。
身體雖然疲憊不堪，但他的心裏卻燃起了久違的希望之火。
車窗外的黑暗仿佛也不再那麼濃重，天際邊，似乎已經透出了一絲微光。
蘇琴，有救了！
我們......有希望了！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長途汽車在公路上顛簸了一夜，終於停在了縣城破舊的汽車站。
陳家南幾乎是第一個沖下車的。
他眼眶深陷，胡子拉碴，一身疲憊。
但眼神裏卻燃燒着一股近乎偏執的光。
他必須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立刻帶她去省城！
他一路跑着回到了縣醫院，沖進住院部，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樓梯，奔向蘇琴的病房。
然而，病房門口圍着的幾個神色緊張的護士和醫生，讓他心頭猛地一沉。
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髒。
“醫生！我愛人她......”陳家南聲音發顫，一把抓住年輕醫生的胳膊。
那年輕醫生認得他，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陳同志，你總算回來了。蘇琴同志情況突然惡化，大咳血，急性心衰，現在正在裏面搶救！你先別急，在外面等等！”
“搶救？！”陳家南只覺得眼前一黑，身體晃了一下，差點栽倒。
他一把推開醫生，像一頭失去幼崽的困獸，瘋了一樣沖向病房門。
卻被聞訊趕來的李大夫和另一個年長的醫生死死攔住。
“家南，冷靜點！你現在進去只會添亂！”李大夫緊緊抓着他的胳膊，聲音嚴厲，“我們在盡力！你相信我們！”
“李大夫，救她！求求你，一定要救她！我找到辦法了，我能送她去省城了！”陳家南雙目赤紅，語無倫次地哀求着，力氣大得幾乎要掙脫兩人的鉗制。
“我們知道，但現在首要的是穩住她的生命體征。你冷靜，在外面等着！”李大夫和其他人連拖帶拽，把他按在了走廊冰涼的長椅上。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而殘酷。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
陳家南雙手死死抓着膝蓋，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眼睛死死盯着急救室的門。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個小時，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急救室的門終於開了，李大夫滿臉疲憊的走了出來。
陳家南像彈簧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沖到他面前，“李大夫，蘇琴她......怎麼樣了？”
李大夫看着他那張瞬間蒼老了許多的臉，嘴唇動了動，沉重地搖了搖頭。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張寫滿遺憾和無奈的臉，“家南同志，我們......已經盡力了。”
他頓了頓，不忍看陳家南瞬間灰敗下去的眼神，但還是不得不繼續道：“突發性的室顫，心髒驟停，搶救了四十多分鍾，沒能......沒能挽回。”
“你......節哀順變，通知家裏人過來吧。”
陳家南聽到這話，猛地抓住李大夫的袖子。
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帶着絕望的哭腔，“不，李大夫！你再救救她！”
“她不能走，我找到省城的醫院了，我找到專家了！她還有救的，她還有救的啊......求你，再試試！再試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