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南,你冷靜點!”李大夫聲音也哽咽了,“蘇琴同志......真的救不回來了,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我已經盡力了,心衰太嚴重,並發大咳血,來得太猛太快。你......你接受現實吧!”
現實?
這兩個字像一座冰山,轟然壓垮了陳家南所有的希望和堅持。
他猛地鬆開了手,踉蹌着後退了兩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
然後緩緩地、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他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無聲地奔流而出。
那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和絕望,像潮水一樣將他徹底淹沒。
世界在他周圍旋轉、崩塌。
最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就那樣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瞬間失去所有生氣的石雕。
過了許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半小時,他才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他用手撐着地,艱難地站起來,雙腿軟得如同棉花。
他看了一眼那扇依舊緊閉的房門,裏面躺着他的愛人,卻已天人永隔。
他猛地轉身,跌跌撞撞地沖下樓,騎上自行車,發了瘋一樣瞪着。
風在他耳邊呼嘯,卻吹不散他心頭的劇痛和冰冷。
“星河!星河!”他沖進家門,聲音嘶啞地喊着兒子的名字。
七歲的陳星河正坐在小凳子上,擺弄着幾個玻璃彈珠。
聽到父親異常的聲音,他抬起頭,小臉上帶着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爸爸?”
陳家南沖過去,一把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裏。
抱得那麼用力,仿佛要將孩子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星河......跟爸爸去醫院......去看看媽媽。”他哽咽着,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陳星河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沒有哭鬧,也沒有問爲什麼。
只是小臉瞬間變得慘白,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滾落下來,浸溼了父親的工裝。
他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父親的衣角。
父子倆來到醫院,來到那間熟悉的病房門口。
這一次,門是開着的。
裏面很安靜,白布單蓋住了那個曾經溫柔鮮活的身影。
護士低聲對陳家南說:“陳同志,進去吧,跟蘇琴同志......告個別。”
陳家南的腳像灌了鉛,每一步都邁得無比沉重。
他牽着兒子冰涼的小手,一步一步挪到病床前。
他顫抖着手,輕輕掀開了白布單的一角。
蘇琴靜靜地躺在那裏,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微微張着,仿佛還有未說完的話。
她的神情很安詳,像是睡着了,只是再也醒不過來。
“媽媽......”陳星河終於忍不住,小聲地啜泣起來,卻又不敢大聲,怕驚擾了母親的安眠。
陳家南伸出手,輕輕撫摸着妻子冰冷的臉頰,眼淚一滴一滴砸落在白色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溼痕。
蘇琴的眼角,似乎還殘留着一滴未幹的淚。
她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眼皮微微動了一下。
而後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目光渙散,卻努力地聚焦在丈夫和兒子臉上。
她的嘴唇翕動着,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家......南......”
“我在,蘇琴,我在!”陳家南趕緊俯下身,把耳朵湊到她嘴邊,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
“照......照顧好......星河,爲了兒子......你得......好好活着。”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生命最後的餘燼。
她頓了頓,積蓄了一點力氣,目光祈求地看着陳家南,“以後遇到......合適的,再......再成個家。不然......我......我閉不上眼。”
最後,她目光變得異常溫柔,帶着無盡的眷戀和深深的歉意。
看着這個爲她付出了所有的男人,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家南,你是個......好男人,這輩子,我......連累你了。”
說完這句話,她像是終於完成了所有的心願,極輕微地舒了一口氣。
握着陳家南的手徹底失去了力氣,滑落下去。
眼睛,也緩緩地、永遠地閉上了。
“蘇琴——!”陳家南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哀嚎。
他猛地抱住了妻子尚有餘溫的身體,失聲痛哭。
“媽媽,媽媽!你不要走!媽媽!”陳星河也撲到床邊,抱着母親的胳膊,放聲大哭起來。
父子倆的哭聲,在寂靜的病房裏回蕩,充滿了無盡的悲痛和絕望......
***
蘇琴的喪事辦得很簡單,很匆忙。
就在廠後面的小山坡上,一片僻靜的墓地。
來的人不多,只有廠裏幾個主要領導和平時與陳家南關系走得近的工友、同事。
氣氛沉重而壓抑。
葉小碗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和面準備第二天的餛飩皮。
來告訴她的是隔壁攤位的孫大姐。
“小碗,聽說了嗎?維修車間那個陳家南,他愛人沒了。”孫大姐唏噓着,“唉,聽說人還不到三十呢,留下個半大的小子,真是可憐啊......”
葉小碗手裏的面團“啪”地掉回了盆裏,濺起些許面粉。
她愣住了半晌,腦子裏瞬間閃過那個沉默的身影。
“怎麼......這麼突然?”她喃喃道,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堵得難受。
“說是心髒病,熬了好幾年了,到底沒熬過去。”孫大姐嘆了口氣,“明天出殯,在廠後頭山坡上。唉......”
陳家南不止一次幫過她,於情於理,葉小碗都覺得該去送一送。
第二天,她安頓好小米,跟王嬸兒打了聲招呼換上了一件深色的外套,去了墓地。
她站在人群外圍,看着幾天前沉穩嚴肅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雙眼空洞。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機械地鞠躬,還禮。
整個人籠罩在一層厚厚的、化不開的悲慟和麻木裏。
他身邊還跪着個孩子。
男孩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孝服,更顯得單薄。
他滿臉淚痕,小臉髒兮兮的,嘴唇幹裂,,不哭也不鬧,就那麼呆呆地跪着,小小的身體微微發抖。
一看就是連着幾天沒吃沒喝,悲傷過度近乎虛脫的樣子。
葉小碗看到這一幕,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