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瞬間凝固,連風吹過梧桐葉的沙沙聲都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葉晚身上。
顧沉舟操控輪椅的手,無聲地收緊,指節泛白。他深邃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葉晚單薄卻挺直的背影上,帶着無聲的支持和一種全然的交付。無論她做出什麼決定,他都會在她身後。
葉晚靜靜地站着。陽光穿過稀疏的梧桐葉,在她蒼白卻異常沉靜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沒有立刻看向地上那攤爛泥般的王美娟,目光反而落在亭子角落那爐靜靜燃燒的艾草上,看着那嫋嫋升起的、帶着清苦藥香的青煙。
時間仿佛被拉得很長。王美娟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恐懼喘息。
終於,葉晚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她的目光,如同兩道凝結了千年寒冰的利刃,穿透了王美娟散亂的頭發,精準地釘在她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上。
那目光裏,沒有歇斯底裏的憤怒,沒有淚流滿面的悲傷,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靈魂都爲之凍結的冰冷和……漠然。那是一種看透了所有肮髒和罪孽後,對行凶者本身存在的徹底否定。
王美娟對上這雙眼睛的瞬間,如同被最毒的蛇盯上,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猛地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
“不!不是我!是葉國棟!都是他指使的!是他!葉晚!你饒了我!饒了我吧!再怎麼說我……我也是你的養母啊!”她語無倫次,涕淚橫流,掙扎着想爬過來抓住葉晚的褲腳。
“養母?”葉晚的聲音終於響起,很輕,很平靜,卻像冰棱刮過玻璃,帶着一種刺骨的嘲弄和寒意,
“用我媽媽的血淚和屍骨換來的富貴,施舍給我一口殘羹冷炙,叫‘養’?”
她微微俯下身,靠近王美娟那張涕淚橫流、充滿絕望和哀求的臉,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刀,清晰地扎進王美娟的耳朵裏,
“你配提‘養母’這兩個字嗎?我媽媽臨死前,你在做什麼?在得意地撫摸着你自己的肚子,算計着如何踩着她的屍骨,坐上葉太太的位置?”
王美娟如遭雷擊,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她看着葉晚那雙冰冷到極致的眼睛,終於明白,所有的求饒和狡辯,在這個女孩面前,都蒼白可笑到令人絕望!
“至於處置你……”葉晚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如同俯瞰塵埃中的螻蟻,
“殺你?剮你?讓你生不如死?”
她輕輕搖了搖頭,唇角勾起一抹極其淺淡、卻冰冷得如同寒星乍現的弧度,
“太便宜你了。”
她的目光轉向白雲驍,聲音恢復了清冷和平靜,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舅舅,讓她活着。”
白雲驍眉頭微蹙,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連顧沉舟也抬眸看向葉晚,深邃的眼眸裏掠過一絲探究。
“讓她活着,”
葉晚的目光重新落回抖成一團的王美娟身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把她和葉國棟,一起送進京市最森嚴、環境最惡劣的精神病院。”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告訴他們院長,這兩個人,神志清醒,但需要‘特殊照顧’。”
“特殊照顧”四個字,被她刻意咬得很重。
白雲驍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寒光一閃,那是一種比直接殺戮更殘忍的冷酷!他微微頷首,對身後的保鏢沉聲道:
“聽見了?照大小姐的吩咐辦。記住,‘特殊照顧’,讓他們在裏面,好好‘安享晚年’!”
“是!”
保鏢領命,動作粗暴地將癱軟如泥、徹底嚇傻了的王美娟拖了起來,像拖一條死狗般拖離了庭院。王美娟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嗚咽,眼神渙散,顯然已經徹底崩潰。
庭院裏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艾草燃燒的微響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惡臭似乎也淡去了一些。
葉晚站在原地,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剛才那番平靜的宣判,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氣。巨大的恨意宣泄過後,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空茫的悲涼。
就在這時,一只溫暖而有力的手,堅定地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
是顧沉舟。
他操控輪椅來到她身邊,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斷地傳遞着溫暖和力量。他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裏面沒有疑問,沒有評判,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種無聲的詢問:你還好嗎?
葉晚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那冰冷的指尖終於有了一絲暖意。她側過頭,迎上顧沉舟深邃的眼眸,在那片看似平靜的寒潭下,她看到了深沉的擔憂和心疼。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對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這一幕,清晰地落在白雲驍眼中。他看着外甥女在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身邊,卸下所有冰冷堅硬的外殼,流露出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和依賴,看着她被那只大手緊緊握着時,眼中流露出的片刻安寧。這位白家掌舵人心中翻涌起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對妹妹骨血的疼惜,有對顧沉舟這份守護的審視,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上前一步,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了許多,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葉氏集團,已經不存在了。所有資產清算完畢,抹掉了葉國棟和王美娟的所有痕跡。那裏,”
他頓了頓,目光看向遠方,仿佛穿透了時空,
“會改建成‘心悅醫療研究中心’,以你媽媽的名義送給你。”
葉晚的身體猛地一震!
本想拒絕,她抬起頭,看向白雲驍,眼中瞬間涌起劇烈的波瀾!心悅……媽媽的名字!
“這也是她想做的。”
白雲驍的聲音帶着深沉的痛楚和追憶,
“她本該在醫學上大放異彩……這是她的遺願,也是白家的補償。”
他看向葉晚,目光變得柔和而鄭重,
“研究中心的核心團隊和啓動資金,白家會全力支持。但主理人的位置,必須是你的。晚晚,這是你媽媽的路,該由你來走完。”
巨大的沖擊讓葉晚一時失語。以媽媽的名義……主理人……她下意識地握緊了顧沉舟的手。
顧沉舟感受到她的震動,立刻沉聲開口,帶着守護的姿態:
“白先生,晚晚她……”
“我知道她在做什麼。”
白雲驍打斷了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顧沉舟的腿,又落在葉晚身上,
“她在爲你治腿。很好。”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上位者的肯定和不容置喙的規劃,
“但這並不沖突。顧沉舟,你的根基在京市。而晚晚,她身上流着白家的血,注定要走得更遠!帝都才是她真正的舞台!那裏有最頂尖的醫學資源,有最前沿的研究平台!在那裏,她才能將她奶奶的傳承和她媽媽未竟的事業,真正發揚光大!”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強大的蠱惑力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三個月?半年?顧沉舟,難道你希望她爲了照顧你,永遠困在京市這一隅之地,埋沒她的才華和血脈賦予她的使命嗎?還是說……”
他話鋒陡然轉厲,帶着尖銳的質疑,
“你只把她當作你顧沉舟的附屬品,一個替你治腿的工具?!”
“白雲驍!”
顧沉舟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周身爆發出駭人的戾氣!輪椅扶手在他的巨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如此污蔑他對葉晚的心意!
“舅舅!”
葉晚的聲音同時響起,帶着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斷力,瞬間壓下了兩個男人之間再次升騰的怒火!她上前一步,再次站到了兩人中間,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她的目光平靜卻異常堅定地迎上白雲驍那雙充滿威壓和審視的眼睛,聲音清越,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您錯了。”
“我留在他身邊,不是因爲困守,更不是附屬。”
“是因爲他值得。”
“我的路,我自己會走。無論在哪裏,是用我奶奶的銀針,還是用我媽媽的名字,”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顧沉舟緊繃卻隱含關切的臉,最後重新落回白雲驍身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我葉晚,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來證明我的價值。”
“帝都,我會去。”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宣告般的重量,
“但不是現在,也不是爲了所謂的舞台。”
“是爲了,”
她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拿回我媽媽失去的一切,讓那些欠她的人,付出代價!”
“在那之前,”
她微微側身,看向顧沉舟,眼神裏是無比清晰的信任和承諾,
“這裏,有我要守護的人。”
話音落下,庭院一片死寂。只有艾草燃燒的微響,和葉晚清冷堅定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白雲驍看着眼前的外甥女,看着她眼中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決絕和強大的主見,看着她對顧沉舟毫不掩飾的維護和那份清晰規劃未來的力量……他心中那點強勢的安排和質疑,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瞬間冷卻、消弭。
震驚、錯愕、最終化爲一種深沉的、帶着無盡感慨的……激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中的銳利和強勢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一絲隱隱的驕傲。
“好!”
白雲驍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着一種終於放下心結的釋然和認可,
“不愧是我白家的血脈!不愧是我白雲驍的外甥女!有主見!有擔當!好!很好!”
他連說了幾個好字。
他不再看顧沉舟,目光只落在葉晚身上,帶着長輩的囑托和一種沉重的信任:
“帝都那邊,舅舅會替你掃清障礙。屬於你媽媽的一切,屬於你的位置,舅舅都會替你守着。”
他頓了頓,語氣轉爲冷厲,
“至於那些欠債的人……一個都跑不了!等你來收!”
說完,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葉晚,那眼神復雜難言,包含了太多未盡的言語和深沉的情感。然後,他不再停留,轉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帶着一身凜冽的寒氣,大步離開了庭院。白家的保鏢無聲地跟上,如同潮水般退去。
庭院裏,終於只剩下顧沉舟和葉晚兩人。
陽光依舊溫暖,藥香重新變得清冽。葉晚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身體晃了晃,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席卷而來。
顧沉舟操控輪椅,迅速滑到她身邊,伸出雙臂,穩穩地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將她小心地擁入懷中。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帶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晚晚……”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無盡的心疼和後怕,
“你做得很好,謝謝你。”
葉晚將臉深深埋進他溫暖的頸窩,貪婪地汲取着那份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氣息。剛才面對白雲驍的強勢和王美娟的醜態時強撐的冷靜與力量,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空茫。
“沉舟,”
她的聲音悶悶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我好累……”
“我知道。”
顧沉舟的手臂收得更緊,下巴輕輕蹭着她的發頂,動作充滿了憐惜,
“都結束了。有我在。”
他低下頭,在她微涼的發頂印下一個輕柔卻無比珍重的吻。他的目光望向白雲驍離開的方向,深邃的眼眸裏,冰封之下,是洶涌的暗流和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帝都?白家?蘇家?
那些等待着她的風暴和旋渦……
他顧沉舟,會爲她築起最堅固的堡壘。
他的小妻子要守護他,而他,會用重新站立起來的身軀,爲她撐起一片足以睥睨帝都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