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凝視着跪在下方，身形單薄卻目光灼灼的陸若兮，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這丫頭，不僅骨頭硬，心思也極其玲瓏剔透。
良久，太後輕輕嘆了口氣。
“先帝賜婚，本是一段佳話，奈何......”
“陛下駕到~”
慕容九霄穿着一身繡着五爪金龍的玄色龍袍跨着大長腿從殿外走進來。
到太後身邊坐下，陸若兮再次伏地請安：“臣女拜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平身吧。”
慕容九霄看向一旁的太後：怎麼還讓她跪着？
太後：冤枉啊，哀家叫她起來了，是她自己又跪的。
慕容九霄收回目光，看向陸若兮：“你可知道梁成伯剛剛在殿上求朕賜婚了？”
“回陛下，臣女剛剛才知道。”
慕容九霄看陸若兮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怎麼看？”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陸若兮，期待她的回答。
“回陛下，梁大人既做此決定，必有他的考量。”
陸若兮的聲音平穩無波，每一個字都合乎禮數，卻讓慕容九霄無端生出幾分煩躁。
他指節無意識地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目光卻未曾從她身上移開半分。
她比三年前清瘦了些，但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如星，即使在低眉順眼時，也藏不住那份獨有的靈氣。
“哦？你倒是賢惠大度。”語氣中帶着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譏誚。
殿內燭火噼啪作響，將陸若兮低垂的側臉映得明明暗暗。
慕容九霄注意到她廣袖下的手微微收緊，但聲音依然溫順得體：
“臣女不敢當陛下誇贊。只是既爲人妻，自當以夫君意願爲重。況且......”
她適時地停頓，後又道：“梁大人如今在朝中地位日重，若得將軍府助力，於前程想必大有裨益。”
好個聰明的女子。
慕容九霄幾乎要爲她鼓掌了。
這番話既顯賢良，又暗指梁成伯此舉是爲攀附權貴，還順帶試探了他的態度。
他忽然很想看看，這雙平靜無波的眼睛若是起了波瀾，會是什麼模樣。
“朕倒是聽說，將軍府的二小姐容貌出衆，性情溫婉，與梁卿可謂才子佳人。”
陸若兮怔忪片刻，不卑不亢道：“沈二小姐確是京城有名的淑女。
若她入門，臣女定當以姐妹相待，共同侍奉夫君。”她忽然話鋒一轉，語氣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擔憂，“只是......”
“只是什麼？”他挑眉，期待着她的回答。
慕容九霄看着她從容不迫的模樣，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在青山中與他對弈時的情景。
那時她還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執子時指尖如玉，落子時卻殺伐果斷。
他永遠記得小時候說過的話，只是她好像全忘了。
陸若兮起身跪下，“陛下，臣女思忖了許久，既然梁大人與沈二小姐情投意合，又有救命之恩的佳話，臣女願成人之美。
只是我陸家有家訓：男子不納妾，女子不嫁納妾之家。
所以臣女想求取一紙和離書。”
“和離？”慕容九霄眸色轉深，“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臣女知道。”陸若兮微微福身，“正因知道，才更不能耽誤梁大人追尋真愛。”
“若朕不準呢？”他忽然想試探她的底線。
陸若兮似乎早有準備，從容應道：“陛下仁德，必不會強求一段怨偶般的婚姻。
況且，臣女自請下堂，全的是梁沈兩家的顏面，也全了陛下成全臣子美意的仁君之名。”
慕容九霄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可想過，和離之後，你當如何？”
陸若兮抬眼，目光中有瞬間的恍惚，隨即又恢復清明：“臣女可回侯府。母親雖已歸天，但尚有些田產鋪面，足夠臣女安度餘生。”
“那你甘心嗎？”慕容九霄追問道。
陸若兮苦笑一下，道：“是他梁成伯失諾在先，沒有什麼甘不甘心的，厭煩了便和離，省得相看兩厭。”
慕容九霄有些看不懂她的心思了，“好，朕準了，不過等大軍歸來再一起論功行賞。”
“謝陛下成全，臣女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
“多年前，母親曾提議開創女學，但此事朝中有人反對，因此一直拖了三年未落實。如今母親雖然不在了，但臣女始終記得這是母親的心願。”
她抬起頭，第一次望向龍椅上的帝王：“臣女願以此次軍功相抵，懇請陛下準許臣女在京中創辦一所女子學堂。
臣女以爲，女子不應該被困在後院裏面的一畝三分地。
她們應該讀書明理，算術持家，乃至醫術藥草，即便無依無靠，也能有一技之長，安身立命。”
太後認同的點了點頭，她也是遇到雲夫人之後才改變想法的。
“女子學堂？”他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可知道，朝中那些老古板會如何議論？”
“臣女知道。但正因爲知道，才更要做。陛下開創盛世，天下男子皆可讀書明理，爲何女子就不能？
臣女不要朝廷一分一銀，願以嫁妝和侯府日後所得，全力維持學堂。”
慕容九霄看着陸若兮，眼睛晦暗不明，良久才說道：“你是朕親封的巾幗將軍，你還有自己的責任。”
父兄戰死，再加上三年前的八子奪嫡，朝中已無武將可用。
“臣女知道陛下惜才，可臣女不想背負盛名，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百姓。但是臣女應允陛下，若有戰，召必回。臣女永遠是陛下的巾幗將軍。”
“陸將軍真是教女有方。”他意味不明地誇了一句，心中卻已有了計較。
“既然如此，朕便再斟酌斟酌。你且退下吧。”他揮了揮手，目光卻追隨她的身影直至殿門。
待陸若兮離去後，太後才揶揄道：“嘖嘖嘖，心裏美得很吧，還故意在這裏裝腔作勢，給誰看呢。”
“母後不餓嗎？朕已經餓了，不知何時才能傳膳？”
太後還是得知陸若兮進宮了才舍得起床的，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是剛剛慕容九霄和陸若兮一直在說話她才沒好意思傳膳的。
“傳膳吧。”
宮女陸陸續續的端着膳食進來擺好，母子倆沉默着用完午膳。
太後開口道：“你年紀不小了，要不要母後給你挑選幾個世家貴女，皇家得開枝散葉。”
慕容九霄放下碗筷：“不要，母後答應過，兒臣的妻子要自己挑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