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聲第三次響起的刹那,秦燼槍勢已起,烈焰蛟龍在掌中翻騰欲撲。可就在他踏出一步的瞬間,腳下大地猛然一震,不是來自門外,而是從鎮魂碑底直沖而上。
他瞳孔微縮,槍焰未散,卻硬生生止住前沖之勢。轉身,槍杆橫掃,火焰貼地蔓延,將姬瑤月周身三尺盡數籠罩。她還靠在碑邊,酒壺貼着胸口,壺底裂痕正滲出一縷銀絲,如活物般向碑縫延伸。
秦燼沒再看門外。那三道血影雖未退,但此刻已非最大威脅。
地面震動加劇,碑體發出低沉嗡鳴,裂縫中金光暴漲,不再是細絲遊走,而是如熔金般噴涌而出。銀絲與金光在空中交匯,瞬間纏繞成環,形成一道旋轉的光紋。
火焰槍突然劇烈震顫,槍身金紋自行流轉,竟不受控制地指向石碑。秦燼五指緊扣槍杆,卻感覺這杆槍不再是手中兵器,而是某種沉睡已久的共鳴體,正被碑中力量喚醒。
他鬆開了半分力道。
光紋驟然擴張,化作一道粗大光柱,自碑頂直沖而上,穿透靜室穹頂,消失在看不見的高處。光柱中央,秦燼與姬瑤月同時被籠罩。
姬瑤月悶哼一聲,身體一晃,雙膝發軟。她想抬手撐住石碑,卻發現手掌穿過了實體,仿佛碑面已化爲虛影。她眼中映出的畫面開始扭曲——
烽火連天,大地龜裂。一座通天巨碑矗立在廢墟中央,碑前站着一名女子,月白繡金裙獵獵飛揚,眉心金紋如日初升。她身後半步,一名男子執槍而立,黑發束冠,眸光如鐵。
女子抬手,掌心浮現出一枚狐骨簪,輕輕別入發間。男子微微側首,槍尖輕點地面,赤金火焰順着槍身盤旋而上,卻未燃起半分殺意。
兩人並肩而立,無言,卻氣息相合,動作如鏡像倒映。
姬瑤月呼吸一滯。那女子的面容,與她完全相同。
畫面一轉,戰場崩塌,魔影如潮。女子揮袖成陣,九尾真形在身後若隱若現;男子槍出如龍,烈焰化蛟,每一擊都帶着焚盡八荒之勢。他們背靠背作戰,槍影與狐火交織,竟形成一道輪回之環。
“原來……”姬瑤月嘴唇微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真的是她。”
意識被畫面拉扯,她感覺自己正一步步走入那場大戰,耳邊響起戰鼓,鼻尖彌漫着血與火的氣息。她想後退,卻發現雙腳已無法移動。
秦燼同樣被光幕吞噬。他看見自己一槍貫穿魔神胸膛,槍尖滴血,卻未收回。女子轉身望他,眼神中有疲憊,有欣慰,也有……訣別之意。
他心頭一震,本能地抬槍欲斬斷這幻象。槍尖剛觸光幕,卻被一股無形之力彈開,火焰蛟龍在空中扭曲潰散。
槍身金紋自行運轉,赤金符文如活物般遊走,竟與碑文同頻共振。火焰槍第一次抗拒他的意志,槍杆震顫不止,仿佛在說:這不是幻象,是記憶。
光幕中的畫面突然劇烈波動,女子與男子的身影開始碎裂,化作無數光點。緊接着,整幅影像轟然炸裂,化作萬千碎片懸浮空中。
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場景——
一片中,女子立於星河之巔,手持權杖,萬靈朝拜;
一片中,男子跪在雪地,槍插於前,背上插滿箭矢,卻仍抬頭望着城樓;
一片中,女子被 chains 纏繞,九尾斷裂,男子持槍闖入血海,槍焰焚盡萬屍;
一片中,兩人並肩墜入深淵,女子笑着鬆手,男子伸手卻只抓住一縷發絲……
碎片飄浮,無聲旋轉,每一幀都帶着沉重的靈魂重量。
姬瑤月踉蹌後退,額頭滲出冷汗。她感覺那些碎片在拉扯她的神魂,仿佛要將她撕成無數份,塞進每一段輪回。她抱緊酒壺,指節發白,壺身裂痕不斷滲出銀光,試圖壓制體內翻涌的血脈。
可這一次,銀鏈沒有噴出。
酒壺在抗拒封印。
秦燼站在原地,目光掃過每一片碎片。他認出了其中幾段——那是他封槍前最後的記憶。可更多的畫面,他從未見過,卻莫名熟悉,如同沉睡已久的本能正在蘇醒。
他終於明白,這杆槍爲何能自主護主,爲何能吞噬黑氣,爲何會在見到姬瑤月時震顫。
它不是兵器。
它是鑰匙。
是貫穿輪回的憑證。
門外,血影三煞首領盯着光柱,臉色陰晴不定。他本以爲這是破綻,是兩人被禁制反噬的征兆。可當光幕炸裂,碎片浮現時,他感受到一股遠超此世的威壓。
“不對……這不是封印失控。”他低語,“這是……記憶復蘇。”
他猛然抬頭,眼中閃過殺意。
“既然你們自己送上門,那就別怪我毀了這儀式!”
他暴起撲出,雙面血斧高舉,斧刃“誅仙”二字血光大盛。他目標明確——姬瑤月後心。
只要殺了她,儀式必斷!
秦燼察覺時,已來不及救援。他只能將槍橫甩,火焰在身前劃出弧線,試圖逼退另兩人。
可就在這瞬息之間,最近的一片記憶碎片突然放大,懸停在姬瑤月背後。
碎片中,正是秦燼前世一槍貫穿魔神的畫面。
沒有聲音,沒有氣息,可當血斧劈落的刹那,碎片驟然釋放出一道殘存槍意。
無形,卻鋒利如實質。
血斧撞上槍意,斧刃瞬間熔化半截,斷裂處如被烈焰啃噬。首領慘叫一聲,整個人被震飛出去,撞在石壁上,口吐黑血。
他抬頭,滿臉驚駭:“這碑……在護她?!”
秦燼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片碎片上。它緩緩旋轉,光暈微弱,卻依舊執着地懸在姬瑤月身後。
他低聲開口,聲音平靜,卻帶着穿透歲月的重量:
“不是護她。”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所有飄浮的碎片。
“是護‘她們’。”
首領撐着石壁,掙扎欲起,眼中怒火與恐懼交織。他死死盯着那些碎片,忽然察覺不對——
每一片的邊緣,都開始浮現出極細的黑線。
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內部侵蝕。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道低沉的嗡鳴從地底傳來。不是號角,也不是震動,而是一種……規律的搏動。
如同心跳。
鎮魂碑的裂縫中,金光依舊噴涌,可那光芒的節奏,竟與地底搏動完全同步。
姬瑤月抬頭望碑,瞳孔微縮。她看見碑縫深處,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正在成形。
那影子,與她一模一樣。
只是眼神冰冷,眉心金紋泛着暗紅。
秦燼察覺到她的異樣,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就在那一瞬,火焰槍突然發出一聲低鳴,槍身金紋全部亮起,赤金火焰自槍尾噴涌,直沖而上,將整杆槍包裹。
他握緊槍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地底的心跳聲,越來越快。
地底的心跳聲還在持續,每一下都像是從九幽深處傳來,敲在人的骨頭上。秦燼握槍的手沒有鬆,火焰在槍身盤旋,卻不再暴漲。他知道,剛才那一擊只是開始。
血煞首領癱在牆角,半邊身子焦黑,口鼻不斷滲出黑血。他抬手抹了一把臉,手指顫抖着指向姬瑤月背後的鎮魂碑。那道模糊的暗紅影子已經成型,輪廓與她一模一樣,只是眼神空洞,眉心金紋泛着死寂的血光。
“你逃不掉的。”他咳着血,聲音嘶啞,“誅仙令……早已種下。”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手中斷斧砸向地面。斧刃碎裂的瞬間,一道血線自裂縫中竄出,直沖穹頂。緊接着,四面八方的空氣開始扭曲,無數細小的血絲從虛空中浮現,交織成網,緩緩垂落。
秦燼瞳孔一縮。火焰槍突然劇烈震顫,槍尖自行轉向血網中央,金紋逆向流轉,浮現出一組與血網同源卻方向相反的符文。這不是攻擊陣法,而是抽取陣眼——它在吸。
姬瑤月悶哼一聲,膝蓋一軟,九尾本能地纏上秦燼手腕。她咬牙撐住身體,聲音壓得極低:“別動……它在抽我的本源,不是殺你。”
秦燼沒說話,但槍勢微斂。他看出來了,血網表面鎮壓,實則如根須般扎入姬瑤月體內,每一絲震動都對應她神魂的一次抽搐。若強行破網,反噬的是她。
可不破,她撐不了多久。
記憶碎片仍在空中飄浮,光暈微弱。其中一片邊緣已出現黑線,像是被什麼腐蝕了。秦燼目光掃過那些裂痕,忽然察覺不對——所有碎片的震動頻率,正被血網同化。
這網不只是抽本源,還在篡改記憶。
他收槍回旋,槍尾輕點地面。地脈微震反饋而來,血網的錨點不在四壁,而在鎮魂碑底。那根連接血網與石碑的血絲,細如發絲,卻源源不斷地輸送着姬瑤月的氣息。
不能再等。
秦燼右腳後撤半步,槍身貼地橫拖。赤金火焰順着地面蔓延,卻不觸血網,只沿着地脈遊走,試探那根“臍帶”的共振節點。
姬瑤月察覺到他的意圖,低聲道:“三息……最多三息,它會切換抽取節奏。”
秦燼點頭,槍尖微抬,火焰收斂至一點,蓄勢待發。
第一息,血網微微收縮,姬瑤月肩頭一顫,一縷紫氣自眉心溢出,被血絲吸走。
第二息,記憶碎片集體震顫,其中一片映出女帝被 chains 縛住的畫面,邊緣黑線迅速擴散。
第三息剛開始,秦燼驟然暴起。槍身暴漲,化作十丈火柱,直刺碑底血絲連接處。這一擊沒有半分花哨,精準得如同計算過千百遍。
火柱與血絲相撞的瞬間,空間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聲響。
一道裂痕自撞擊點炸開,橫貫靜室穹頂。緊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無數裂痕蔓延,像是整片天地都被撕開了口子。
姬瑤月被氣浪掀退數步,背靠石壁,手中酒壺滾落在地。她抬頭望向裂痕,瞳孔驟縮——每一道縫隙中,都浮現出一雙赤紅的眼睛。
沒有眼白,沒有表情,只有純粹的殺意。
這些眼睛靜靜盯着他們,仿佛在等待什麼。
秦燼站在原地,火柱未散,槍尖仍抵在斷裂的血絲上。他知道,這不是結束。幽冥沒打算現在殺他們,否則不會用誅仙令這種需要儀式承接的手段。
這是局。
一個以他們爲祭品的局。
姬瑤月扶着牆站起,指尖劃過唇角,一滴血珠滲出。她抬手一彈,血珠飛向最近的記憶碎片。紫血觸碰光面的刹那,碎片短暫重組——
畫面中,初代女帝立於祭壇中央,雙手被 chains 鎖住,九尾斷裂。她面前懸浮着一枚血令,正是誅仙令的原型。令上刻着“封善”二字。
下一瞬,令碎,光分兩半。一半化爲酒壺,落入新生女嬰懷中;另一半沉入血海,被幽冥握在掌心。
姬瑤月呼吸一滯。她終於明白,這令從來不是殺人之器,而是分裂之證。如今它重現,不是爲了殺她,而是要借她與秦燼的共鳴,完成最後的融合。
她看向秦燼,聲音沙啞:“它要的不是我們死,是讓我們成爲鑰匙。”
秦燼沒回頭,只將槍勢壓得更低。火柱開始旋轉,形成一道向下的螺旋力場,阻止更多血絲從碑底涌出。
那些眼睛仍在注視。
忽然,最深處的一道裂痕中,一只手掌緩緩探出。不是實體,而是由無數瞳孔拼湊而成的虛影,五指張開,直抓向姬瑤月面門。
秦燼槍勢未動,卻已察覺不對——那手的目標,不是她的人,是她身後尚未消散的記憶碎片。
只要奪走碎片,就能篡改輪回印記。
他不能分身。
姬瑤月也明白了。她猛地抓起酒壺,狠狠砸向地面。壺身裂痕大開,銀光噴涌,化作一道屏障擋在碎片前。
手掌撞上銀光,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幾片碎片被震飛,其中一片掠過秦燼眼前,映出他前世持槍闖血海的畫面。
就在這一刻,火焰槍突然發出一聲低鳴。槍身金紋全部亮起,赤金火焰自下而上席卷,竟在空中凝成一道短暫的虛影——
一杆貫穿天地的長槍,槍尖銘刻“永劫”二字。
虛影一閃即逝。
秦燼握緊槍杆,眼神不變。他知道,這槍早已不只是兵器,而是某種更古老的東西在蘇醒。
空間裂痕越來越多,眼睛的數量也在增加。那只手退了回去,但裂痕中的注視沒有消失。它們在等,等血網重新編織,等下一個抽取節點到來。
姬瑤月靠在牆邊,指尖還在流血。她低頭看着酒壺,壺底裂痕中滲出的銀絲不再指向碑縫,而是緩緩纏上她的手腕。
像是認主。
秦燼終於收回火柱,槍身恢復原形。他轉身,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銀絲,又掃過空中那些懸浮的碎片。
“它們在怕。”他開口,聲音低沉。
姬瑤月抬頭:“誰?”
“那些眼睛。”他握緊槍杆,“它們不敢進來,是因爲這地方……本就是封印之地。”
話音未落,地底心跳驟然加快。鎮魂碑的裂縫中,金光再次噴涌,與血網殘餘的紅光交織,形成一道扭曲的光帶。
光帶中央,那道暗紅影子緩緩抬起手,指向姬瑤月。
姬瑤月渾身一僵。她感覺自己的神魂被什麼東西勾住了,像是有另一股意識正試圖從內部接管。
秦燼一步跨到她面前,槍尖點地,火焰呈環形擴散,將她護在中心。
裂痕中的眼睛集體收縮,那只手再次伸出,這一次,五指張開,掌心浮現出一枚殘缺的血令。
令上,“誅仙”二字只剩一半。
秦燼盯着那半枚令,忽然明白了幽冥的真正計劃——
他不是要殺他們。
他是要讓誅仙令,在他們身上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