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強?”
趙援朝和小王被陳屹這個顛覆性的推論,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這怎麼可能?”小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們找到的纖維和頭發,都指向一個年輕女性啊!高強一個大男人,怎麼會……”
“誰說凶手一定是女人?”陳屹的眼神銳利如刀,他迅速地在紙上畫着邏輯圖,“我們的證據,只是一根可能來自女性衣物的纖維,和一根燙過的頭發。但這並不代表,行凶者就一定是女人!”
他抬起頭,看着已經完全懵掉的趙援朝和小王,拋出了一個更驚人的假設。
“有沒有一種可能,案發當晚,去李寶才家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是高強和趙娟,他們一起去的!”
“兩個人?”趙援朝的腦子飛速運轉,試圖跟上陳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高強是主謀,負責動手殺人。而趙娟,是幫凶?現場留下的女性痕跡,是她不小心留下的?”
“有這個可能!”陳屹點頭,“我們來重新梳理一下。假設,高強和死者李寶才有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他決定要殺了李寶才。但是,他又害怕留下證據,於是,他說服了自己的女朋友趙娟,和他一起去。”
“在案發現場,高強動手捂死了李寶才。而趙娟,可能是在旁邊望風,或者幫忙按住死者。在這個過程中,她新衣服上的纖維,和頭上的一根頭發,掉落在了現場。”
“殺了人之後,兩個人僞造了密室,清理了現場。然後,爲了制造不在場證明,他們故意手拉手地在大院裏出現,還特意讓鄰居看到了趙娟身上的新衣服。”
“這個局,做得非常巧妙。因爲所有指向女性的證據,都會把警方的視線引到趙娟身上。
而趙娟,一個年輕姑娘,和死者毫無關聯,根本沒有殺人動機!這樣一來,案件就會陷入一個死胡同。警方即使懷疑她,也拿她沒辦法。而真正有殺人動機、並且親自動手的高強,反而能完美地隱身幕後!”
陳屹的這番推理,邏輯縝密,環環相扣。
它不僅解釋了現場爲什麼會留下女性痕跡,更完美地解釋了“動機缺失”這個最大的疑點!
動機,不在趙娟身上,而在高強身上!
“我明白了!”趙援朝一拍桌子,“這是一個嫁禍!不,是一個‘障眼法’!他們故意留下趙娟的痕跡,就是爲了把我們的調查方向帶偏!讓我們以爲凶手是個女的,然後因爲找不到動機而放棄!”
“這個高強,心思太縝密了!太歹毒了!”
“我靠……”小王聽得後背發涼,“這倆人,也太狠了。這簡直是天衣無縫的計劃啊!要不是你,陳屹,我們可能真的就被他們耍得團團轉了!”
陳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輕鬆。
“這還只是我們的推測。”他冷靜地說道,“我們現在,還缺少最關鍵的證據。”
“什麼證據?”趙援朝問。
“證明高強和李寶才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系的證據。”陳屹的目光變得深邃,“這個聯系,就是他的殺人動機。找不到它,我們所有的推論,都只是推論。”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查!”陳屹的語氣斬釘截鐵,“從兩個方向,同時查!”
“第一,繼續查高強和死者李寶才之間,有沒有可能出現過交集!”
話落,陳屹的目光轉向趙援朝,講道:“趙隊,我覺得,是時候會一會那位看起來很單純的趙娟同志了。”
趙援朝瞬間明白了陳屹的意思。
既然已經確定了偵查方向,就沒有必要再跟他們兜圈子了。
正面接觸,心理施壓,撬開她的嘴!
“好!”趙援朝眼中精光一閃,“我親自帶人去‘請’她回來!我倒要看看,她的嘴到底有多硬!”
趙援朝的臉色也變得無比凝重,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小王!”
“到!”小王猛地站直了身體。
“這個任務交給你!”趙援朝的語氣不容置疑,“你小子機靈,紅星機械廠附近給我死死盯住高強!記住,只要盯,不要接觸!他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事無巨細,都要記下來!能做到嗎?”
“保證完成任務!”小王啪地一下敬了個禮,眼神裏滿是興奮和緊張。
這可是盯梢主犯的活兒,他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熱了起來。
“去吧,注意安全。”陳屹補充了一句。
小王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辦公室裏只剩下陳屹和趙援朝。
“趙隊,這次‘請’人,方式可能要稍微講究一點。”陳屹提醒道。
“哦?怎麼說?”
“我們不能大張旗鼓地去供銷社抓人,那樣影響不好,也容易讓高強那邊收到風聲。”陳屹分析道,“最好是派個女同志,就說有點私事,或者說上次買布的事情有點小問題需要她幫忙核對,把她悄悄帶回局裏。整個過程,要自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陳屹心裏清楚,1978年的供銷社售貨員,是個非常體面的工作,社會地位不低。
要是警車開到門口去抓人,那整個供銷社、整條街都會炸開鍋。在這個注重名聲和單位榮譽的年代,這種做法帶來的連鎖反應是巨大的。
趙援朝一聽,立刻明白了。他點了點頭,贊許地看了陳屹一眼:“還是你想得周到。行,我這就去安排戶籍科的小李過去一趟,她跟供銷社那邊也熟。”
說着,趙援朝拿起桌上的電話,接通後大聲喊道:“喂!給我接戶籍科!找李秀文同志!”
安排好一切,趙援朝掛了電話,搓了搓手,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人請回來,你來審?”
他現在對陳屹的審訊手段充滿了好奇。
“我主審,您在旁邊給我壓陣。”陳屹笑了笑,“對付這種人,硬來是沒用的。”
趙援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只知道,接下來,肯定會有一場好戲看。
“老趙!查到了!查到了!”
就在這時,老張那標志性的大嗓門,伴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一直沖到辦公室裏。
他手裏緊緊攥着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皺的紙,臉上的表情混雜着興奮和疲憊,額頭上的汗珠子順着臉頰往下淌。
趙援朝剛安排完請趙娟的事,正端起搪瓷缸子準備喝口水潤潤嗓子,被老張這一嗓子吼得手一哆嗦,水都差點灑出來。
“查到什麼了?你個老張,慢點說,天塌不下來!”趙援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但眼神裏的急切卻藏不住。
他順手從桌上拿起另一個幹淨的缸子,給老張倒了滿滿一杯涼白開,“先歇口氣,喝口水。”
老張也顧不上客氣,接過來“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大半杯,長長地哈出一口氣,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老趙,”他抹了把嘴,把手裏的幾張紙攤在桌上,“名單上那十幾個人,我挨家挨戶地跑了一遍,一個個問,連他們單位領導、街坊鄰居都問了!累死我了!”
陳屹和趙援朝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趙援朝追問道。
老張喘了口氣,接着說道:“這十幾個人,案發當晚全都有鐵一樣的不在場證明!有在家跟老婆孩子吃飯的,有在廠裏上夜班的,還有跟鄰居打牌的,都有人證!”
這個結果,完全在陳屹的預料之中。如果凶手那麼容易就找到,那也不必費這麼大周折了。
趙援朝聽完,眉頭皺了起來,顯然有些失望:“那不就等於白查了?線索又斷了?”
“不!沒斷!”老張激動地搖了搖頭,指着那幾張紙,“雖然他們本人沒問題,但是!在問話的時候,好幾個人都提到一件事!”
“什麼事?”陳屹立刻追問,他知道,關鍵的細節往往就藏在這些看似無關的閒聊裏。
“供銷社!”老張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着一絲神秘,“他們都說,和平路供銷社賣那批‘的確良’的時候,場面亂得很!去晚了根本搶不到。可他們都提到,那個叫趙娟的女售貨員,好像有辦法能給熟人留貨。”
“哦?”趙援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有這事?具體說說。”
“有個紡織廠的女工說,她排隊的時候,親眼看見趙娟從櫃台底下拿出來一匹布,直接遞給了一個沒排隊的男人,錢也是私下遞的,根本沒過明賬。
還有個大爺說,他想多買半尺給閨女做個領子,趙娟說啥都不同意,說都是按規定來的。可一轉頭,就看見她跟一個年輕人眉來眼去的,好像在用眼神說‘給你留着呢’!”
趙娟利用職務之便,私下倒賣緊俏商品,這在當時是典型的“投機倒把”行爲。而那個能讓她不惜違規操作的年輕人,十有八九就是高強。
“看來我們之前的推測沒錯。”陳屹冷靜地分析道,“趙娟和高強的關系,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深。她不僅願意爲高強撒謊,還願意爲他鋌而走險,搞投機倒把。”
趙援朝聽得連連點頭,臉上的失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發現獵物蹤跡的興奮:“這個趙娟,膽子不小啊!爲了個對象,連國家的東西都敢倒賣!”
“趙隊,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老張喘勻了氣,獻寶似的從自己隨身的挎包裏,又掏出兩個用牛皮紙封面包裹得整整齊齊的硬殼本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這是什麼?”趙援朝好奇地問。
“我留了個心眼,”老張有些得意地說道,“既然懷疑到供銷社頭上了,我就直接去找了他們主任。我跟他說,我們懷疑有人用假布票在他們那兒買東西,需要核對一下賬目。那主任一聽就慌了,立馬就把我帶到會計室,把這半年的銷售賬本和他們內部人員的口供都給我了!”
老張指着其中一個本子,對陳屹和趙援朝說:“這是他們供銷社那幾天的收入賬。我粗略翻了翻,沒看出啥問題,每一筆賣出去的布,都記着尺寸和收了多少錢、多少布票。”
他又指了指另外幾張記錄紙:“這是供銷社其他幾個售貨員的口供。她們都說趙娟平時看着挺老實的,就是跟紅星機械廠一個叫高強的年輕工人走得近,那男的經常來找她。”
趙援朝興奮地搓了搓手,拿起那個賬本就要翻看。
然而,陳屹的目光卻沒有第一時間落在那厚厚的賬本上,而是看着老張,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幹的問題:“老張,你去的時候,供銷社主任和會計的反應怎麼樣?”
老張愣了一下,仔細回想了片刻:“主任挺緊張的,一個勁兒地保證他們供銷社作風優良,不可能出問題。那個會計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姐,話不多,就是臉色不太好看,一直說賬目都請我們公安同志隨便查,肯定沒問題。”
陳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心裏卻已經有了一絲明悟。
主任的緊張是正常的,任何單位的領導聽說公安上門,都會是這個反應。
但會計的反應就很有意思了,“隨便查,肯定沒問題”,這種過於自信的保證,有時候恰恰說明她心裏有鬼,或者說,她知道一些事情,但自認爲處理得天衣無縫。
他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那個棕褐色封皮的賬本上。直覺告訴他,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本子裏,藏着打開整個案件真相的鑰匙。
趙援朝已經迫不及待地翻開了賬本,嘴裏念叨着:“我來看看,這賬本裏到底能有什麼花樣……”
陳屹伸出手,輕輕按住了賬本。
“趙隊,”他看着趙援朝,眼神前所未有的嚴肅,“別急。”
“我覺得,”陳屹一字一句地說道,“真正的問題,就在這個賬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