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房間休息了一個多小時,他說有兩個朋友飛機剛落地來斯裏蘭卡,晚點再一起吃燒烤。這兩個朋友是一對夫妻,一個叫阿珍,一個叫阿強,三十多歲。我們算是最初的蘭卡四人組,我和夫妻二人也相當有緣分,若幹年後我們又在柬埔寨偶遇。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接到阿珍和阿強來房間,我們四個坐下來喝酒。準確來說是他們三個在聊,我坐在旁邊悶頭吃燒雞。他們又在聊我聽不懂的術語和地名,又是很誇張的金額和數字,口中的盈虧都是百萬起步。我心想這些人這麼有錢嗎?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我很乖也很安靜,從不多嘴更不亂說話,只是低頭吃燒雞。
從他們的對話來看,我大致梳理了一些信息:阿珍和阿強口中的特區,是金三角特區,他倆就從那裏來。他們所說的那些地名,分布在緬北、老撾、柬埔寨,都是我在抖音上刷到過的極其危險的地方。而我眼前的這個男人,道上管他叫六哥。他五年前來到東南亞,去年因偷越國境而被老撾通緝,中國護照至今扣在老撾法院。他買了本越南護照,然後去到了迪拜,又來到斯裏蘭卡。
他不是個會喝酒的人,兩瓶就會醉。觥籌交錯之間,他突然說了句:“你們知道嗎?阿偉上岸了,他回國結婚生孩子了。”眼裏竟帶着幾分羨慕和渴望。
很久以後我才理解了他當時的眼神。苦命的孩子,沒有天公保佑。爲了碎銀幾兩,爲了抬得起頭,遠渡重洋浪淘金。有錢不入金三角,落難必闖湄公河。東南亞是個魔性的地方,它收留了走投無路被社會拋棄的人,見證了他們逆天改命的時刻,也吞噬了太多人。而永遠回不去的故鄉,娶妻生子的平凡夢想,就成了他最眷戀的白月光。
我大概悶頭吃了兩小時燒雞,他們終於散會。我們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次日清晨,他在大廳坐着喝咖啡,問我想喝點什麼。我說愛喝抹茶。結果他直接和服務員說“抹茶”,服務員以爲他在說mocha(這是摩卡咖啡的意思)。並且從此以後,他都記住了我愛喝抹茶,每次都給服務員說要mocha,然後次次都點成摩卡。(英語不好的下場)
我只覺得他可愛,從來沒糾正過他。那天是我第一次跟他喝咖啡。他在旁邊坐着刷抖音,刷到一條斯裏蘭卡嘟嘟車的視頻,他轉過頭問我:“這是你嗎?”我一整個驚訝,我說你怎麼會刷到我抖音,他說不知道,系統推送。
我其實並不想告訴別人我的抖音。我說你別看了,沒什麼好看的。他還是饒有興致地翻着我的作品,還問我:“評論區說的韓國是什麼意思?”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最後他截了個屏,說要留着我的抖音,怕以後找不到我。我雖不情願,但也沒說什麼。
格蘭貝爾酒店的大廳位於二樓,有露台可以吹風看海,從露台就能清晰可見海邊的千與千尋小火車。我們每次都在這個露台喝咖啡,每次他還會給我點一個小蛋糕,我們就坐在這裏看小火車向海上駛去。有時我化妝慢,他就會先下樓坐在露台抽煙等我。偶爾我們還會在這吃裏炒粉。
到了中午,阿珍阿強也醒起來了。六哥打車要帶我們去他別墅。別墅位於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地圖上都查不到。沿途經過破敗的叢林,當時我還有點怕。也不知道他們會把我帶去什麼地方。
其實我的人生無數次都在賭,賭對方不會傷害我,賭我不會有危險。人家都說我膽子不是一般得大,哪裏都敢去。我總是笑着說,那我賭贏了嘛,賭贏了才有傳奇的人生。
這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別墅,東南亞式的裝修建築,和電影裏的一模一樣。餐廳外面是泳池,我後來很喜歡坐在泳池邊看日落。其實當時我連別墅是他的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大哥,可能他爲人太低調了,我開始還以爲別墅是他朋友的。別墅裏住了一些人,我也分不清誰是誰,但他們都對我莫名尊重。
那天廚師做了一桌子好菜。吃飯的時候,他和我說,“我答應你的。讓湖南廚師給你做菜。以後不要吃泡面了。”我看着他,沒有說話。
吃完飯,坐在旁邊沙發休息。我總是很安靜,沒什麼存在感。後來的我依然如此。但他總是要把我帶在身邊。
下午,他們幾個男人出去忙事情了,留下我和阿珍。她後來可以說是帶我上道的大姐,一點點教會我東南亞的文化和人情世故。連骰子都是她教的。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昨天我和幾個朋友在喝酒,對面三個大男人搖骰子都搖不過我,戰績個個5:0,我5他們0。恍惚之間,我又想起阿珍了。想當年我連飛和齋都不懂什麼意思,就敢闖蕩東南亞。阿珍教了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