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鎮北軍的主力大營,與其說是一座軍營,不如說是一座移動的鐵城。

連綿十裏的營帳按九宮八卦排列,巡邏的鐵騎往來如梭,空氣中彌漫着戰馬的騷味、兵器的鐵鏽味,以及那種大戰在即特有的緊繃感。

但在大營西北角的一處獨立帳篷裏,畫風卻截然不同。

熱氣騰騰的水霧幾乎要把帳篷頂給掀翻了。

江鼎整個人都泡在一個巨大的橡木桶裏,水面上漂着幾層厚厚的幹花瓣(這是地老鼠從某個愛美的千夫長那裏順來的),手裏還端着一碗溫熱的黃酒。

“啊......”

一聲長長的、帶着顫音的嘆息從木桶裏傳出來。江鼎把腦袋靠在桶沿上,閉着眼睛,感受着熱水順着毛孔鑽進身體,把積攢了三天的寒氣和疲憊一點點擠出去。

這是活着的滋味。

“標長......哦不,現在該叫江參軍了。”

瞎子蹲在木桶邊,手裏拿着一塊粗布巾,正殷勤地給江鼎擦背。這家夥現在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皮甲,雖然只有一只眼睛,但那副狗仗人勢的德行卻是一點沒變,“您說,這李將軍到底是個啥意思?給您封了個‘參軍’,卻連個正經的官印都沒給,就給了這一頂破帳篷和這桶熱水?”

“你懂個屁。”

江鼎撩起一捧水潑在臉上,舒服地哼哼了兩聲,“這桶熱水,比官印值錢。這說明在李牧之眼裏,我是‘自己人’,是可以關起門來過日子的。要是真給我那個大印,讓我去跟那幫眼高於頂的將軍們混在一起,那才叫遭罪。”

“可是......”瞎子壓低了聲音,“剛才我去領物資的時候,聽見那幫親衛說,朝廷派來的那個監軍太監,劉公公,正在中軍大帳裏發飆呢。說是要治咱們‘烽火戲諸侯’的罪,還要把您的腦袋砍了掛在旗杆上。”

“劉公公?”

江鼎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大乾王朝之所以爛,一半是因爲皇帝昏庸,另一半就是因爲這幫太監。打仗不行,搞錢內鬥第一名。

“讓他叫喚去吧。”江鼎從水裏站起來,露出精瘦但線條分明的上半身。

啞巴立刻拿着一塊寬大的布巾走過來,像伺候大爺一樣把他裹住。

“李牧之不是傻子。他既然敢把我帶回來,就有本事護住我。我現在擔心的不是那個沒卵子的太監,而是......”

江鼎走到帳篷口,掀開簾子的一角,看向外面陰沉沉的天空。

“而是這天,又要變了。”

......

中軍大帳。

氣氛比外面的冰雪還要冷上三分。

十幾位身穿重甲的將軍分列兩旁,一個個面色鐵青,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而在主座旁邊,還設了一把鋪着錦緞的椅子,上面坐着一個身穿大紅蟒袍、面白無須的中年人。

他手裏端着一盞茶,那根翹起來的小拇指上,戴着一個長長的金指套,在燭火下閃着寒光。

這便是朝廷派來的監軍,御馬監掌印太監,劉瑾年。

“李將軍,咱家的話,你是不是當耳旁風了?”

劉瑾年吹了吹茶沫子,陰陽怪氣地說道,“那個叫江鼎的死囚,謊報軍情,點燃烽火,害得三軍妄動,空耗糧草。按大乾律例,這是斬立決的死罪。你不僅不殺他,還封他做什麼參軍?怎麼,這鎮北軍,是你李家的私軍不成?”

李牧之坐在帥位上,手裏拿着一份軍報,連頭都沒抬。

“劉公公言重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江鼎雖然手段過激,但他不僅保住了斷崖口的糧草,還全殲了黑狼部兩千精銳。功過相抵,甚至功大於過。我用人,只看本事,不看出身。”

“本事?哼!”

劉瑾年把茶盞重重地往桌上一頓,“一個只會用毒煙、下三濫手段的潑皮無賴,也能叫有本事?咱家聽說,他在斷崖口還私吞了戰利品,甚至逼着守軍給他做肉包子吃!這種目無軍紀的兵痞若是重用,朝廷的臉面何在?聖上的威嚴何在?”

“臉面?”

李牧之終於抬起頭。那雙深邃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讓人心悸的寒芒。

“公公,這裏是北境,是死人堆。臉面擋不住蠻子的彎刀,也換不來百姓的安寧。若是能打勝仗,別說是個兵痞,就算是條狗,我也供着。”

“你——!”劉瑾年氣得臉色發白,手指顫抖地指着李牧之,“好你個李牧之!你這是擁兵自重!咱家一定要上折子參你一本!”

帳內的將軍們都低下了頭,雖然心裏解氣,但也暗暗爲自家將軍捏了把汗。這劉瑾年可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得罪了他,後勤糧草要是被卡一下,那可是要命的。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那個......打擾一下。”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從帳篷門口傳來。

所有人轉頭看去。

只見江鼎穿着一身明顯大了一號的青色官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頭上還沒戴冠,溼漉漉的頭發隨意披散着。他手裏還拿着半個沒吃完的蘋果,正一邊嚼一邊邁過門檻。

“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我是狗?”

江鼎走進大帳,無視了周圍那一圈能殺死人的目光,徑直走到李牧之面前,拱了拱手,敷衍地行了一禮。

“將軍,澡洗完了,身上舒坦了。您叫我?”

李牧之看着他這副德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眼底卻閃過一絲笑意。

“坐。”他指了指末尾的一張小馬扎。

“謝將軍。”江鼎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然後才像是剛發現劉瑾年一樣,一臉驚訝地轉過頭。

“喲,這位穿得跟個紅包似的,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劉公公?”

“放肆!”劉瑾年身後的兩個小太監尖叫出聲,“見到監軍大人還不下跪!”

江鼎咬了一口蘋果,含糊不清地說道:“我這人膝蓋有毛病,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跪不下去沒根的東西。這是病,得治,可惜這裏沒藥。”

“你說誰沒根?!”劉瑾年氣得直接站了起來,那張白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誰答應就是說誰唄。”

江鼎聳了聳肩,把蘋果核隨手往地上一扔,正好滾到劉瑾年的腳邊。

“再說了,公公剛才不是要砍我的腦袋嗎?都要殺我了,我還跪你?那我不是犯賤嗎?”

整個大帳裏一片死寂。

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將軍們都驚呆了。他們平時雖然也看不慣這閹黨,但表面上還得客客氣氣的。誰能想到,這個新來的參軍,居然一上來就指着和尚罵禿驢,這也太......太剛了吧?

或者說,太流氓了?

“來人!給我拿下!亂刀砍死!”劉瑾年尖叫道。

但他身後的幾個侍衛還沒動,李牧之手中的茶杯突然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

咚!

一聲悶響。

那幾個侍衛瞬間僵在了原地,冷汗直流。在鎮北軍的大營裏,李牧之不點頭,誰敢動刀?

“夠了。”

李牧之看了一眼劉瑾年,語氣冰冷,“公公,江參軍是我請來議事的。如果您覺得不適,可以先回帳休息。”

這是赤裸裸的逐客令。

劉瑾年死死地盯着李牧之,又看了看一臉無賴相的江鼎,最後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把這口惡氣咽了下去。

“好......好得很!”

劉瑾年冷笑連連,“李將軍,這筆賬,咱家記下了。希望等蠻子大軍壓境的時候,你這位‘有本事’的參軍,還能笑得出來!”

說完,他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等到那抹刺眼的紅色消失在帳口,大帳裏的氣氛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爽!”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將軍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江參軍,俺老張服你!這話罵得痛快!”

“痛快是痛快了,但麻煩也大了。”

另一個看起來比較穩重的儒將嘆了口氣,“劉瑾年睚眥必報,他若是斷了咱們的冬衣和糧草......”

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牧之。

李牧之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向江鼎。

“罵舒服了?”他問。

“還行,七分飽。”江鼎笑了笑,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坐直了身子,“將軍,罵他不是爲了出氣,是爲了讓他滾。接下來的話,他在場,不方便聽。”

“說。”李牧之吐出一個字。

江鼎站起身,走到那個巨大的沙盤前。

這沙盤做得極其精細,山川河流一目了然。江鼎拿起一根木棍,指了指沙盤西北角的一片區域。

“各位將軍都在擔心黑狼部的主力。但在我看來,黑狼部只是一條瘋狗,真正的獵人,在這兒。”

木棍點在了“陰山”以北的一個紅點上。

“金帳王庭。”

江鼎的聲音變得低沉,“黑狼部那三千人,不惜繞遠路也要偷襲斷崖口,真的是爲了糧草嗎?不,他們是爲了‘聲音’。”

“聲音?”衆人一愣。

“斷崖口一旦被襲,烽火一起,將軍勢必分兵去救。而一旦大營分兵......”

江鼎手中的木棍猛地劃向大營正前方的一條大河——結冰的黑水河。

“金帳王庭的五萬鐵騎,就會趁着冰面結實,直接踏冰過河,直插大營的心髒!”

“嘶——”

大帳裏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不可能!”剛才那個儒將反駁道,“黑水河雖然結冰了,但冰層並不厚,根本承受不住大隊騎兵的沖鋒。蠻子又不傻,怎麼會冒這種險?”

“以前不會,但現在會。”

江鼎從懷裏掏出那塊從蠻族什長身上搜出來的金戒指,扔在沙盤上,“這是我在那個什長身上找到的。這種成色的金子,不是黑狼部那種窮部落能有的。這是金帳王庭的賞賜。”

“那個什長臨死前招了,他們這次南下,每匹馬的馬蹄上都裹了厚厚的毛氈。一開始我以爲是爲了消音偷襲,但後來我想明白了......”

江鼎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李牧之臉上。

“裹了毛氈,不僅能消音,還能增加摩擦力,分散壓力。再加上這兩天驟降的大雪,冰面會被凍得比石頭還硬。”

“五萬鐵騎,裹着毛氈,踏冰而來。沒有馬蹄聲,沒有震動。等你們聽到動靜的時候,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了。”

大帳裏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如果江鼎說的是真的,那這簡直就是一個必殺局。鎮北軍的主力都在防備正面,一旦被蠻子從防守薄弱的河面突破,後果不堪設想。

“你確定?”李牧之看着江鼎,眼神凝重。

“九成把握。”江鼎淡淡地說道,“剩下一成,賭蠻子的可汗是不是個瘋子。不過敢在冬天發動國戰的人,通常都不太正常。”

“那怎麼辦?”張將軍急了,“現在調兵去河邊布防?來不及了啊!而且如果蠻子不來,咱們主力一動,正面防線就空了!”

“所以,不能調兵。”

江鼎把木棍扔回沙盤,重新坐回馬扎上,又掏出了那半個蘋果核把玩着。

“既然他們想踏冰過河,那咱們就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李牧之挑眉。

“對。”江鼎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弧度,“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冰能過人,亦能......吞人。”

“我需要三千個陶罐,五百車幹柴,還有......剛才那個劉公公帳篷裏的所有好酒。”

“酒?”衆人不解。

“冬天嘛,給蠻子們煮一鍋熱湯喝。”江鼎站起身,那股子慵懶的勁兒又上來了,但他此刻說出的話,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

“只不過這湯有點燙,得把這五萬人都煮熟了才行。”

李牧之盯着江鼎看了許久。

他終於明白,自己撿回來的不是一個軍師,而是一個魔鬼。一個能把殺人變成一種藝術,把殘酷變成一種遊戲的魔鬼。

但在這個亂世,只有魔鬼,才能打敗惡鬼。

“準了。”

李牧之站起身,拔出腰間的佩刀,重重地插在帥案上。

“傳令全軍,聽江參軍調遣。另外......”

他看了一眼江鼎,嘴角微微上揚。

“去把劉公公的酒都搬來。告訴他,爲了大乾的江山,請他破費了。他若是不給,就說......我李牧之也要學學江參軍,當一回流氓。”

大帳內,衆將面面相覷,隨後爆發出了一陣壓抑已久的哄笑聲。

這一刻,江鼎這個穿着不合身官袍的“流氓”,終於在這座鐵血大營裏,站穩了他的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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