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裏的光線昏暗依舊，只有入口縫隙漏下幾縷慘淡的天光，勉強勾勒出輪廓。段成是被一陣深入骨髓的陰冷凍醒的，更深層的寒意似乎來自失血過多的身體內部。他微微一動，牽動傷口，悶哼一聲，隨即感覺到身體被一股溫熱柔軟的觸感包裹着，驅散了些許寒意。
他僵硬地低下頭——林薇側身躺在他身邊，手臂環過他未受傷的右側身軀，將他小心地攏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爲他取暖。她似乎睡着了，但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是微微蹙着，呼吸清淺，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她身上的氣息幹淨清冽，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她本身那種理性的、微涼的氣息，此刻卻成了寒冷地窖裏唯一的暖源。
段成第一反應是想掙脫。他不習慣，甚至本能地排斥這種親密的、依賴性的接觸，這讓他感覺脆弱和失控。但身體是誠實的——冰冷的四肢和核心體溫在貪婪地汲取這來之不易的暖意，傷口也因爲溫暖似乎沒那麼刺痛了。他試圖動一下，換來的是更深的寒冷和傷處的抽痛，以及林薇在睡夢中無意識收緊的手臂。
他放棄了，僵硬地保持着姿勢，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林薇臉上。脫離了平日裏冷靜自持、仿佛戴着專業面具的樣子，沉睡中的她顯出難得的柔和。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鼻梁挺直，帶着一種知性的美感；嘴唇抿着，顏色有些淡，卻輪廓分明。她不是楚瑤那種明豔灼人的美，也不是蘇晚晴溫婉如水的柔美，而是一種清冷、理智、帶着距離感的美，像雪地裏的一株寒梅，或者手術室裏無影燈下精密的手術刀，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想要靠近、想要探究、甚至想要征服的欲望。
段成的心跳在虛弱的身體裏，不合時宜地漏跳了一拍。他想起她找到自己時含淚的眼，想起她處理傷口時穩定精準的手，想起她剛才不容置疑地命令自己養傷時的強勢……這個看似冷冰冰的女人，內裏卻藏着如此堅韌細膩的暖意。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從最初將她們視爲需要警惕和控制的累贅，到漸漸發現她們各自的價值和韌性，再到如今……楚瑤毫不掩飾的依賴與熾熱，蘇晚晴柔順下的關切與那次意外的悸動，現在又是林薇這看似冷靜克制下，卻毫不猶豫的冒險搜尋和此刻溫暖的守護……
一種極其陌生而復雜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攪。是信任嗎？早已超越。是感激嗎？不止如此。是……愛嗎？這個字眼讓他心驚，更讓他感到荒謬和……一絲隱秘的恐慌。同時對着三個女人產生這種深刻的情感糾葛？這算什麼？放在以前的世界，簡直是不可饒恕的貪婪與“渣”。
可是……這裏是末日。秩序崩塌，道德淪陷，死亡如影隨形。活下去，用盡一切辦法活下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爭取自己能爭取的，這才是最硬的道理。那些舊時代的規則和枷鎖，在這片廢土上還剩下多少重量？他看着林薇疲憊卻安寧的睡顏，腦海中閃過楚瑤亮晶晶的眼睛和蘇晚晴低垂的溫柔側臉。這三個女人，不知何時起，已經不僅僅是需要他保護的“責任”，她們成了他在這片絕望世界裏，拼命掙扎求生的一部分意義，是他冰冷荒野裏偶然尋獲的、截然不同卻同樣珍貴的三簇火苗。
他想要她們都活下去，也想……和她們一起活下去。這個念頭一旦浮現，就如同野草般瘋長，帶着末日特有的、摒棄一切虛僞的赤裸與直接。
就在他思緒紛亂之際，林薇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總是冷靜理智的眼眸，初醒時帶着一絲朦朧的水汽，少了平日的疏離感。然後，她對上了段成近在咫尺的、直直盯着她的目光。
一瞬間，那水汽迅速蒸發，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愕然，隨即，淡淡的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她耳根蔓延開來，迅速染滿了整個臉頰和脖頸。她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抱着他的姿勢有多麼親密，身體微微一僵，下意識就想縮回手臂。
“別動……”段成啞聲開口，聲音因爲虛弱和幹澀顯得低沉，“冷。”
林薇的動作停住了，臉上的紅暈更深，眼神有些慌亂地遊移了一下，最終沒有收回手，只是稍稍放鬆了些力道，但依舊保持着環抱的姿勢，仿佛這樣就能證明這純粹是爲了“醫療取暖”。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平時一樣專業平穩：“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傷口還疼得厲害嗎？有沒有發燒？” 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她的手微涼，觸感細膩。段成看着她強自鎮定的樣子，還有那抹未曾褪去的紅暈，心中那點紛亂的思緒忽然被一種更鮮活、更真實的東西取代。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因虛弱和疼痛只形成一個微小的弧度。
“好多了，謝謝你。”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目光卻沒有從她臉上移開，看着她因爲他的注視而越發不自在的樣子，忽然起了點別的心思，想打破這地窖裏沉重又曖昧的氣氛。
他頓了頓，用更輕、卻足夠清晰的語氣，帶着一絲難得的、近乎調侃的意味，補充道：“看你美女救英雄的份上……我以身相許吧？”
話音落下，地窖裏陷入了短暫的、落針可聞的寂靜。
林薇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的紅暈“轟”地一下炸開，連耳尖都紅透了。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段成，仿佛第一次認識他。那總是冷硬、嚴肅、下達命令的男人，怎麼會……怎麼會說出這種話？是重傷燒糊塗了？還是……
隨即，她看到了段成眼中那絲極淡的、卻真實存在的戲謔和暖意，以及他蒼白臉上那微弱卻清晰的笑意。他不是在開玩笑，至少不完全是。這句話裏，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對她付出（無論是作爲醫生還是作爲同伴）的深切感激，或許……還有一絲更深沉、更復雜的情感試探。
她的心跳猛地亂了節奏，比昨晚獨自面對搜尋敵人時跳得還要快、還要慌。她張了張嘴，想用專業的、冷靜的話反駁或轉移話題，卻發現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她只是猛地低下頭，避開他灼人的目光，聲音細若蚊蚋，帶着從未有過的羞惱和慌亂：
“胡……胡說什麼！你、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恢復，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慌亂地移開手，想去檢查他肩上的繃帶，指尖卻微微發顫，“我、我再給你檢查一下傷口……”
段成看着她手足無措、強裝鎮定卻又滿臉通紅的模樣，心中那點陰鬱和沉重忽然被沖淡了不少。他沒有再繼續“調戲”，順從地讓她檢查，只是目光依舊停留在她泛紅的側臉和微微顫抖的睫毛上。
地窖外，不知何時，陽光似乎強烈了一些，將那縫隙裏漏下的光斑照得更亮了一點，空氣中的微塵在光柱裏緩緩浮動。
活下去，然後呢？段成看着眼前這個爲他羞惱、爲他擔憂的女人，又想起岩隙裏等待的另外兩個。舊時代的規則或許已隨風而逝，但情感的重量和復雜性卻不會減少分毫。在這殘酷的末日，如何面對、如何安置這份意外沉重又甜蜜的“負擔”，或許將是他接下來，除了生存之外，需要面對的最大的難題。
但至少此刻，在這陰暗冰冷的地窖裏，因重傷而顯露的脆弱，因依賴而滋生的暖意，以及那句半真半假的“以身相許”所帶來的微妙悸動，讓生存的嚴酷底色上，悄然暈開了一抹極其生動、極其鮮活的暖色。
林薇檢查完傷口，確認沒有惡化跡象，稍稍鬆了口氣，臉上熱度卻仍未褪去。她不敢再看段成，轉身去整理所剩無幾的藥物和食物，背對着他，聲音努力恢復平靜：“今天再觀察一天，如果沒問題，明天……明天我們再想辦法看能不能移動。”
“嗯。”段成應了一聲，閉上眼睛，保存體力。嘴角那點微弱的弧度，卻許久未散。
而林薇背對着他，整理東西的手依舊有些不穩，心湖被那句“以身相許”投下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久久未能平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