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閣”牌匾在蘇晚眼前轟然墜落,砸起的火星點燃了她額前的碎發——三十七幅百年繡品正在閣內同步自焚,每一簇火苗都映出一張瀕死繡娘的臉。
陳默一把將她拽離火場,手掌拍滅她發間的火星時,指尖傳來皮肉焦糊的氣味。蘇晚沒喊疼,她死死盯着錦繡閣二樓——那裏有個老婦人正趴在窗邊,一只手伸出窗外,手腕上系着的紅色絲線正在燃燒。絲線的另一端,連着一幅正在化爲灰燼的《百鳥朝鳳》。
“是顧繡第三代傳人,梅姨!”蘇晚認出那人,“她手腕上的‘命線’……楚家用繡娘的血脈和作品做了綁定!”
“每燒一幅,就死一人。”陳默的聲音發沉,“已經燒了十一幅,街口救護車拉走了十一具屍體。法醫初步判斷是……心髒驟停,無外傷。”
閣樓裏傳來梅姨微弱的呼喊:“蘇丫頭……別進來……這是‘焚魂陣’……進來就出不去了……”
可蘇晚已經沖了進去。
火焰不是普通的火。它們從繡品的絲線內部燃起,呈幽藍色,沒有高溫,卻讓周圍的空氣扭曲變形。蘇晚靠近一幅正在燃燒的《牡丹圖》,伸手想將它從繡架上取下——指尖剛觸到繡品邊緣,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鑽入骨髓,同時腦海中炸開一聲淒厲的尖叫:
“救我——!”
那是繡這幅《牡丹圖》的繡娘,百年前的聲音。
蘇晚踉蹌後退,撞進陳默懷裏。她的手指結了一層薄霜,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這些火焰燃燒的不是絲線,”她喘息着說,“是繡娘留在作品裏的‘魂念’。楚家用特殊手法把它們變成了怨魂的囚籠,一旦繡品被毀,裏面的魂念就會徹底消散——而與之血脈相連的後人,會同步死亡。”
閣樓上的梅姨又喊:“蘇丫頭……你媽媽……二十年前……在這裏留了東西……”
話音未落,她手腕上的紅線徹底燒斷。
梅姨身體一軟,從窗邊滑落。陳默沖上二樓,將老人抱下來時,她的呼吸已經微弱到幾乎停止,但右手死死攥着一個油布包裹。
“給……蘇晚……”梅姨用最後力氣說,“清音……沒繡完的……‘魂繡’……她說……如果有一天……錦繡閣出事……讓她女兒……來完成……”
油布包裹被塞進蘇晚手中。打開,裏面是一塊一尺見方的素白綢緞,綢緞上只繡了三針——赤、金、紫三色絲線,以極其詭異的角度交錯,形成一個未完成的結。
綢緞邊緣,用血寫着兩行小字:
“魂繡九針,以命爲線。晚晚,若你見此,媽媽已用去三針。剩餘六針,需你十年壽命一針。慎之。母,清音,甲戌年六月十六。”
甲戌年六月十六。
父親“失蹤”前一天。
原來母親在這裏,用魂繡做了什麼。
蘇晚將綢緞對準火光。透過光線,她看到那三針構成的“結”裏,隱約有細密的紋路——是女書。用比發絲還細的銀線繡在絲線夾層中,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見。
她輕聲念出那些女書文字:
“焚魂陣,以繡娘魂念爲薪,血脈爲引。破陣之法,需以‘魂繡’刺入陣眼七處——但每刺一針,施術者減壽一年。七針盡,陣破,人亡。”
七針。七年壽命。
而母親已經用了三針,所以她的壽命……在二十年前就被奪走了三年?
“你媽媽當年想獨自破陣。”梅姨的呼吸越來越弱,“但她繡到第三針時……你父親來了……強行打斷了她……把她帶走了……他說……他找到了更好的辦法……”
更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沉江,制造“已死”假象,引開楚家注意力。
所以母親不是因爲用魂繡而“病”,她是被父親救下,但已經消耗了三年壽命。
蘇晚看着手中這塊素綢。母親留了六針給她。
六針,六年壽命。
而這裏還有二十六幅繡品在燃燒,二十六位繡娘後人命懸一線。
“蘇晚。”陳默握住她顫抖的手,“一定有別的辦法。沈千機說過,魂繡是禁術——”
“但沒有時間找別的辦法了。”蘇晚打斷他,指向窗外。
街對面,又一戶人家的門開了。一個中年婦女被抬出來,手腕上系着的紅線已經燒斷。她是第十二個。
“每五分鍾燒一幅,死一人。”蘇晚看着手機上的時間,“現在已經過去五十五分鍾。再過半小時,三十七個人全都會死。”
她盤腿坐下,將素綢鋪在膝上。從工具包裏取出母親留下的那套繡針——不是北鬥七針,是另一套更纖細的,針身刻着蓮花紋。
“陳默,幫我個忙。”她說,“我繡的時候,不能被打斷。一旦開始,就必須繡完六針。這期間無論發生什麼,哪怕我吐血、昏迷、甚至心跳停止——都不要碰我。”
“你會死。”陳默的聲音嘶啞。
“用六年壽命換三十七條命,值了。”蘇晚笑了笑,笑容蒼白但平靜,“而且,媽媽當年留下的這三針,已經爲我鋪了路。我能感覺到……她在幫我。”
她咬破左手食指,將血滴在素綢的第一針結尾處。
血珠沒有暈開,而是被絲線吸收。赤、金、紫三針同時亮起微光。
蘇晚拿起第一根針——赤色針,對應“心”。
她閉上眼睛,腦中回想母親筆記裏關於魂繡的描述:“魂繡九針,第一針‘問心’,需刺入自身心髒對應穴位,以心血爲引……”
針尖對準自己左胸。
刺入。
沒有疼痛,只有一種奇異的空虛感,像有什麼東西從心髒被抽離。她看到自己的生命力化作一縷紅色絲線,順着針身流淌,在素綢上繡出第一道完整的紋路——那是一顆心的輪廓,心中央有個空洞。
隨着這一針完成,錦繡閣內,一幅正在燃燒的《山水圖》突然火焰熄滅。繡品完好無損,而閣外某個民居裏,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醒了!我媽醒了!”
第一針,救一人,減壽一年。
蘇晚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下去,額頭出現第一道細紋。
陳默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
第二針,金色針,對應“魂”。
針尖刺入眉心。
這一次有痛感——尖銳的、撕裂靈魂般的痛。蘇晚悶哼一聲,鼻孔流出鮮血。金色絲線在素綢上繡出第二道紋路:一個環環相扣的鎖鏈,鎖鏈中央困着一個小小的光點。
閣內,三幅繡品同時熄滅。
閣外,三戶人家傳來哭聲轉驚呼。
蘇晚的頭發,從發根開始出現一縷灰白。
第三針,紫色針,對應“念”。
針尖刺入太陽穴。
蘇晚開始劇烈顫抖,眼前出現重影。她看到母親年輕時的模樣——沈清音坐在同樣的位置,繡着同樣的針,嘴角帶着血,眼神卻堅定。
“媽媽……”她喃喃。
紫色絲線繡出第三道紋路:一朵綻放的蘭花,花蕊處有個女書“蘭”字。
五幅繡品熄滅。
蘇晚的雙手皮膚開始失去光澤,像蒙了一層灰。
她已經消耗了三年壽命。
而素綢上,母親留下的三針赤金紫,與她新繡的三針完美連接,形成一個完整的六邊形圖案。圖案中央,那個女書“蘭”字開始旋轉,每轉一圈,就有一幅繡品的火焰減弱一分。
還剩十七幅。
但蘇晚已經撐不住了。她的意識開始模糊,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魂繡消耗的不僅是壽命,還有精神力。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魂”正在被撕裂,像一塊被過度拉扯的綢緞。
“還差……四針……”她喘息着,拿起第四根針——黑色針,對應“魄”。
這次針尖要刺入咽喉。
陳默再也忍不住了。他看到蘇晚的眼睛開始失去焦距,皮膚下的血管呈現不正常的青黑色——那是生命力透支到極限的征兆。
“夠了!”他一把抓住蘇晚的手腕。
針停在咽喉前0.1公分處。
“放開……”蘇晚的聲音像破風箱,“還有十七個人……”
“你會死!”
“那就讓我死!”蘇晚突然嘶吼,眼睛血紅,“陳默,你看着我!這些人都是看着我長大的阿姨、奶奶!梅姨教我繡過第一朵花,劉奶奶給過我糖,王阿姨在我媽病的時候幫忙照顧……她們現在要死了!而我能救她們!”
“用你的命換?”
“對!”蘇晚的眼淚混着血流下來,“因爲這就是‘傳承’!媽媽用三年命換了楚家陣法暫停二十年,趙姨用一條命換了血書不落敵手,那些繡娘用血寫了百年證詞——現在輪到我了!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總得有人去死!”
她掙脫陳默的手,將黑色針刺入咽喉。
沒有血。
只有一股黑色的、粘稠的液體從針孔滲出,被絲線吸收。黑色絲線在素綢上繡出第四道紋路:一只被荊棘纏繞的手。
十幅繡品熄滅。
蘇晚的頭發徹底變成灰白。她的臉上出現皺紋,像瞬間老了二十歲。
還剩七幅。
但第五針——白色針,對應“神”,需要刺入頭頂百會穴。
蘇晚的手已經抖得拿不住針了。她試了三次,針都從指間滑落。
陳默紅着眼睛,撿起針。
“我幫你。”他的聲音在顫抖,“但這一針之後,你必須停下。剩下七個人……我來想辦法。”
“你沒辦法……”蘇晚慘笑,“魂繡只有繡娘血脈能用……”
“那我就用我的命換!”陳默低吼,“我是警察!我的職責是保護人民!包括你!”
他將針對準蘇晚頭頂,手卻在劇烈顫抖。
他知道這一針刺下去,蘇晚可能真的會死。魂繡第五針“問神”,是抽取施術者的“神智”。輕則癡呆,重則腦死亡。
就在這時,錦繡閣的大門突然被一股巨力撞開。
一個身影沖了進來。
是楚天闊。
他終於現身了。
五十多歲的年紀,穿着簡單的深藍色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手裏拿着一把黑色的油紙傘。他的臉和楚懷玉有七分相似,但眼神更深邃,像兩潭古井,看不出情緒。
“真是感人的場面。”楚天闊的聲音溫和,甚至帶着一絲贊賞,“蘇晚,你比你母親更勇敢。她當年繡到第三針就放棄了,而你……竟然敢繡第四針。”
他走到還在燃燒的七幅繡品前,伸手拂過火焰。那些幽藍色的火苗竟溫順地纏繞上他的手指,像寵物般親昵。
“焚魂陣是我三十年前布下的。”他平靜地說,“本來只是爲了收集繡娘魂念,完善我的‘魂繡’研究。沒想到今天,它幫我逼出了你的極限。”
“你……”蘇晚想說話,但喉嚨像被堵住。
“你想問爲什麼?”楚天闊轉身看她,眼神復雜,“因爲我要證明一件事——楚家三百年的傳承方式,是對的。”
他展開油紙傘。傘面內側,繡着一幅完整的《江州龍脈圖》,但與蘇晚之前見過的任何地圖都不同——這幅圖是“活”的,山川在緩緩起伏,江河在流動,龍脈的位置散發着淡淡的金光。
“看,這才是真正的‘非遺傳承’。”楚天闊的眼神狂熱起來,“我用楚家秘術,結合現代科技,將整條龍脈的氣運‘繡’進了這把傘裏。從此,江州風調雨順、人傑地靈,都將由我掌控。而你們這些所謂的‘守護者’,守着幾幅破繡品、幾本舊書,有什麼用?”
他指向窗外:“這個世界在變,蘇晚。非遺如果不進化,就會死。楚家的路,才是唯一的活路——將傳統文化轉化爲真正的‘力量’,而不是擺進博物館的‘遺產’。”
“所以你就殺人?”陳默擋在蘇晚身前,“用三十七條人命,來證明你的路是對的?”
“必要的犧牲。”楚天闊淡淡說,“就像你做手術要麻醉,修路要拆遷。爲了更大的利益,小的損失不可避免。”
“放屁!”梅姨突然掙扎着坐起來,吐出一口血沫,“楚先生……我奶奶……就是你曾祖父……獻祭的繡娘之一……她說……楚家的傳承……早就歪了……”
楚天闊臉色微變。
梅姨繼續說:“她說……真正的傳承……不是占有……是分享……不是控制……是守護……楚家把技藝當成私產……把傳承當成特權……早就……背離了初心……”
“閉嘴。”楚天闊的聲音冷下來。
“我不閉!”梅姨嘶聲喊道,“蘇丫頭……剩下的七針……我來繡!用我的命!我今年七十二了……活夠了!你還年輕……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撲向蘇晚手中的素綢,抓起第五根白色針,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梅姨不要!”蘇晚驚呼。
但已經晚了。
針刺入。
梅姨的身體瞬間僵硬,然後軟倒。但她的眼睛還睜着,眼神平靜,甚至帶着一絲解脫的笑。
白色絲線自動在素綢上繡出第五道紋路:一朵凋零的梅花。
剩下的七幅繡品,同時熄滅。
火焰消失的瞬間,閣外傳來七聲歡呼——七個繡娘後人,得救了。
但梅姨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蘇晚抱着梅姨尚有餘溫的身體,眼淚無聲地流淌。
楚天闊靜靜看着這一切,良久,嘆了口氣。
“愚昧的犧牲。”他說,“但……令人敬佩。”
他收起油紙傘,轉身朝門外走去。
“站住!”陳默想追,但腿傷讓他踉蹌。
“不用追。”楚天闊在門口停步,回頭看向蘇晚,“剩下的兩個陣眼,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如果你們能破掉,我在‘真正的彼岸’等你們。”
“如果破不掉呢?”蘇晚啞聲問。
“那江州三百年的非遺傳承,就徹底歸楚家了。”楚天闊微微一笑,“包括你母親留在最後一個陣眼裏的……那樣‘東西’。”
他撐開傘,走入晨光中。
傘面轉動,上面的龍脈圖流光溢彩。
蘇晚低頭,看向素綢。
第五針完成,但梅姨用命繡的這一針,留下了一個意外的“禮物”——在梅花凋零的花蕊處,浮現出一行新的女書:
“清音之物,藏於‘聽雪樓’。鑰匙在蘭心骨中。勿讓楚天闊得之。”
聽雪樓。
江州最後一個百年非遺工坊——古琴工坊“聽雪樓”,正是六個陣眼中的第五個。
而鑰匙在……楚蘭心的遺骨中?
蘇晚猛地想起,彼岸繡莊地窖裏,楚蘭心的骸骨。
那具骸骨的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戒指裏,可能藏着鑰匙。
她掙扎着站起來,看向陳默:“去彼岸繡莊……現在……”
話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陳默接住她時,感覺到她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
而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
二十六歲,白發蒼蒼。
陳默抱起她,走向門外。
晨光刺眼。
他懷裏的蘇晚,輕得像要融化在光裏。
---
【下章預告】
第十五章:聽雪琴殤,蘭心遺秘
——聽雪樓內,三十三張古琴同時崩弦,每斷一弦就有一位琴師耳膜破裂。
——楚蘭心遺骨的翡翠戒指中,藏着一枚骨制琴鑰,但取出需“至親之血”。
——蘇晚發現母親二十年前在聽雪樓留下一張未完成的琴譜,譜中暗藏破陣音律。
——楚天闊提前趕到,試圖強行奪取遺骨,與守護遺骨的趙姨“亡靈”發生沖突。
【本章選擇題】
梅姨犧牲自己完成第五針魂繡,這個選擇是否正確?
A. 正確,用一命換七命,且保全了蘇晚繼續戰鬥的能力。
B. 錯誤,應該讓蘇晚完成,她的血脈更純正,成功率更高。
【彩蛋問答】
古琴七弦分別代表什麼?
(答案:一弦爲君,二弦爲臣,三弦爲民,四弦爲事,五弦爲物,六弦爲天地,七弦爲人心)
【碎片信息收集】
楚天闊的油紙傘上繡着“活”的龍脈圖,這與之前楚家“截脈”的目的似乎矛盾——他到底是想控制龍脈,還是想“活化”龍脈?注意這個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