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猶豫的當口,遠處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另一隊禁軍跑來,領頭的是個面生的中年將領,他跑到近前,對副統領低語了幾句,又對楚琰和魏珩行禮:“末將奉大將軍之令,前來接應楚國太子殿下與太子殿下。宮中混亂,恐驚擾貴客,請兩位殿下隨末將前往安全之處暫避。”
大將軍?魏國軍方第一人,與皇後一黨素來不睦!
副統領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大將軍的人插手,事情就復雜了。
楚琰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對我極快地遞了個眼色,然後對那中年將領頷首:“有勞將軍。”
中年將領一揮手,他的人立刻上前,隱隱與副統領的人形成對峙。“副統領,皇後娘娘那邊,自有大將軍去解釋。請吧。”
形勢瞬間逆轉。
副統領咬咬牙,狠狠瞪了我們一眼,終究不敢同時違逆太子、楚國太子和大將軍三方,只得揮手帶着手下悻悻退開,但並未遠去,顯然還在監視。
中年將領對魏珩和楚琰道:“兩位殿下,請隨末將來。”
魏珩看了我一眼,低聲道:“走。”
我們一行人,在中年將領的“護送”下,改道向着皇宮深處,另一處較爲偏僻的宮苑行去。那裏似乎是某處閒置的殿宇,早已打掃幹淨,燈火通明。
進入殿內,中年將領屏退左右,只留下兩名心腹守在門口。他這才對魏珩和楚琰單膝跪地:“末將周放,參見太子殿下,楚國太子殿下。大將軍得到密報,知皇後今夜欲對太子殿下不利,特命末將前來接應。此處是舊時‘靜思堂’,較爲安全,皇後的人一時半會兒查不到這裏。”
魏珩虛扶一把:“周將軍請起,多謝大將軍,多謝將軍。”
楚琰也微微頷首致謝。
周放起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帶着探究。
魏珩道:“這位是……孤的一位故人,關乎重大,請將軍務必保密。”
周放肅然道:“末將明白。殿下放心,此處內外皆是大將軍的親信,絕無問題。兩位殿下可在此暫歇,待宮外安排妥當,末將再設法送各位出宮。”
楚琰道:“有勞周將軍。宮外接應之事,本王的人已有安排。只是如今宮門封鎖,還需將軍相助。”
“末將職責所在。”周放拱手,又說了幾句守衛布置,便退到外間值守。
殿內終於只剩下我、魏珩和楚琰三人。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魏珩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咳得撕心裂肺,幾乎站不穩。我下意識地上前扶住他,觸手一片冰涼單薄。楚琰也皺了皺眉,倒了一杯溫水遞過來。
魏珩喝了水,緩過氣,臉色灰敗,靠在椅背上,閉目喘息。
“你怎麼樣?”我忍不住問。
“……還死不了。”魏珩睜開眼,看着我和楚琰,嘴角扯出一個極淡的、帶着譏誚的弧度,“今夜……真是熱鬧。皇後想必已經氣瘋了。”
“她很快就會查到靜思堂。”楚琰冷靜道,“周放能擋一時,擋不了一世。我們必須在天亮前出宮。”
“怎麼出?”我問,“宮門都被皇後的人把守住了。”
楚琰目光轉向魏珩:“太子殿下,那條‘路’,還能用嗎?”
魏珩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可以。但那條路……一旦用了,就再無回頭可能。皇後會知道,我與她已徹底決裂,所有僞裝都將撕破。”
“你以爲,經過今夜,還有轉圜餘地嗎?”楚琰反問。
魏珩慘然一笑:“是啊,沒了。”他看向我,“靜思堂後院有一口井,井下並非完全幹涸,有一條極狹窄的、廢棄多年的排水暗渠,通往宮外護城河的一處隱秘泄水口。那是前朝末代皇帝爲自己準備的逃生密道之一,知道的人極少。我……也是偶然從一份殘破宮圖中得知。”
密道!
“能走嗎?”楚琰問。
“暗道狹窄,僅容一人匍匐通過,且年久失修,多處可能坍塌,積水溼滑,充滿穢氣。”魏珩看着我,“你……怕嗎?”
怕?我經歷的,遠比這肮髒黑暗的暗道可怕千百倍。
“帶路。”我斬釘截鐵。
魏珩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有痛,有憐,或許還有一絲欣慰。他掙扎着站起身:“好。跟我來。”
我們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靜思堂後院。那裏果然有一口被石板蓋住的枯井。在周放幾名心腹的幫助下,我們挪開石板,一股陳腐陰溼的氣息撲面而來。
魏珩將氣死風燈用繩索垂下,照亮了井壁。井很深,隱約能看到底下並非完全幹涸,有反光的積水。
“我先下。”楚琰突然開口,不容置疑。他接過繩索,試了試牢固程度,便率先攀援而下。動作矯健,絲毫不拖泥帶水。
緊接着是我。我學着楚琰的樣子,抓住繩索,向下滑去。井壁冰涼溼滑,長滿青苔。越往下,那股腐臭潮溼的氣味越濃。快到井底時,楚琰在下面接住了我。
井底空間狹小,積水沒到小腿,冰冷刺骨。旁邊果然有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進入的、黑黢黢的洞口,裏面傳來汩汩的水流聲和更濃重的穢氣。
魏珩最後一個下來,落地時踉蹌了一下,楚琰扶了他一把。他的喘息更加粗重,在井下密閉空間裏聽得格外清晰。
“就是這裏。”魏珩指着那個洞口,將氣死風燈遞給楚琰,“一直往前,遇到岔路向左,大約……半個時辰能到出口。出口在護城河外側的亂石灘下,很隱蔽。”
楚琰接過燈,率先鑽了進去。我緊隨其後,魏珩跟在最後。
暗道內果然狹窄逼仄,必須半蹲甚至匍匐才能前進。腳下是滑膩的淤泥和冰冷的積水,頭頂和兩側是溼漉漉、長滿不知名苔蘚的磚石,不時有水滴落下。空氣污濁不堪,混合着糞便、腐爛物和泥土的味道,令人作嘔。黑暗中,只有楚琰手中那盞燈發出微弱昏黃的光,照亮前方短短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