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的指尖在觸控屏上滑動，像掃過一具具屍體。
三百二十七份異形檔案，編號從A-001到X-327，每一份都附帶一段死亡錄像、能力參數、存活時長與反噬記錄。屏幕冷光映在他左眼——那只曾因K-9凝滯而失焦十七小時的眼睛，現在瞳孔邊緣仍有一圈不易察覺的灰翳，像是霧氣滲進了虹膜。
“Tactical Advisor Lin”——他現在的身份牌上這麼寫着。守閾局B級權限，可調閱非核心標本庫數據，參與外圍戰術推演。沒人知道這個頭銜是他自己申請的。也沒人知道，他真正想看的，從來不是“能打多重”，而是“能活多久”。
“你看這個。”技術員小周湊過來，指着A-88號檔案，“‘熱核噴射’，單點溫度三千二百開爾文，把整條街的瀝青都汽化了。覺醒者搶着要復制。”
林燼沒抬頭：“它死了嗎？”
“啊？哦……第三天，心髒自燃。”
“怎麼死的？”
“呃，細胞代謝失控，內髒燒穿。”
林燼手指一劃，將A-88拖入紅色標籤區：【高危廢棄】。
小周愣住：“你幹嘛？這可是目前最強輸出能力之一！”
“最強？”林燼終於抬眼，“它活了七十二小時。我見過活得更久的蟑螂。”
他繼續滑動。B-45，“群體分裂”：可復制自身形態，最多七體並行。但分裂後神經同步率持續下降，第七個小時出現意識撕裂，個體互相攻擊致死。【廢棄】。
C-12，“全域感知”：覆蓋半徑五公裏，無死角監控。代價是感官過載，使用者在第十一分鍾開始流鼻血，第十九分鍾腦幹出血。【廢棄】。
D-09，“絕對防御”：皮膚硬化至莫氏八級，子彈僅留白痕。但代謝停滯，無法進食，第四十小時器官衰竭。【廢棄】。
他劃得越來越快，紅色區域迅速膨脹。
“你在篩什麼？”蘇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端着一杯冷卻的咖啡，袖口沾了點墨跡，像是剛改完模型又被叫來查異常。
“安全路徑。”林燼說。
“不是所有能力都能疊加。”蘇芮站在他側後方，目光掃過屏幕，“系統默認最優解是‘戰力最大化’，但沒人考慮負載均衡。”
“所以你們用活人試錯。”林燼沒問，是陳述。
“我們沒有選擇。”她說，聲音低了一度。
林燼笑了下，極短，像電流閃過。
“有。”他說，“我可以不選。”
他打開另一個界面，新建文件夾，命名爲【基礎模塊】。裏面已有四項：
- E-11：環境感知（被動式，能耗低，可持續七十二小時以上）
- F-03：低溫代謝（體溫可降至22℃，減少耗氧，延緩疲勞）
- G-17：痛覺屏蔽（非完全消除，僅阻斷痛覺信號傳導，不影響神經反饋）
- H-02：細胞惰性（減緩細胞分裂速率，降低癌變與異化風險）
都是冷門能力。沒人搶，沒人提，連測試組都懶得安排對照實驗。
“這些……幾乎沒殺傷力。”蘇芮皺眉。
“也不殺人。”林燼說，“它們不反噬，不崩潰，可以關掉。像開關。”
“可你需要戰鬥力。”她壓低聲音，“陳岩已經在問，爲什麼你至今沒申請復制第二項能力。”
“他想要一把刀。”林燼看着她，“我想要一條命。”
蘇芮沉默片刻，忽然調出一組數據：“你知道嗎？上周三場獵殺行動，七名覺醒者陣亡。死因都不是異形攻擊——兩個死於速度過載導致的腦溢血，一個因感知擴張引發癲癇，還有一個……在復制‘再生’能力後，細胞分裂失控，長出了第三條腿，把自己嚇瘋了。”
林燼點頭：“所以我只挑不會吃掉我的東西。”
“但你不阻止他們。”蘇芮盯着他。
“我說了也沒人聽。”他關掉列表，打開一張城市熱力圖，“而且，死得越多，活下來的就越清醒。”
“你很冷。”她說。
“我只是記得。”他輕聲說，“前世那些人，是怎麼被燒成灰的。”
兩人之間靜了幾秒。通風系統發出輕微嗡鳴。
“你模型最近還好？”林燼忽然問。
蘇芮一頓：“……不太穩。昨天預測G區異形活動，誤差超過40%。我重新跑了貝葉斯修正，結果更糟。”
“它本來就不該準。”林燼說，“異形不是隨機事件。它們有模式，只是你們還沒看見。”
“那你看見了？”
他沒回答，只是將【基礎模塊】文件夾加密，設爲僅限本人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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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戰術會議室。
投影牆上顯示着M-19號異形的三維建模——一只外形類似螳螂的金屬生物，前肢可釋放高頻共振波，震碎混凝土結構。戰報顯示，它已在東區活動四天，摧毀兩座橋梁，擊退三次清剿隊。
“目標威脅等級：A。”陳岩站在前方，軍裝筆挺，眼神如刀，“我們決定啓動‘熔爐計劃’，派遣六名高階覺醒者協同作戰，目標：擊殺並采樣。”
林燼坐在角落，沒穿防護服，只戴了耳機。
“共振能力極具戰略價值。”研究員老吳說，“若能復制，可用於定向爆破、地基拆除、甚至反裝甲作戰。”
“副作用呢？”林燼問。
“暫時性耳蝸損傷，聽力下降約30%，預計兩周恢復。”
“實際呢？”林燼盯着他。
老吳頓了頓：“首例測試者……顱骨共振頻率與能力同步，第七小時腦組織液化。”
會議室安靜了一瞬。
“那是特例！”老吳急忙道，“個體差異！”
“六個人去。”林燼說，“幾個能回來？”
“至少三個。”陳岩接話，“我們篩選過適配度。”
林燼搖頭：“共振不是肌肉強化。它改變的是物理結構本身。你們讓人體去匹配機械振動，就像逼肺去學螺旋槳。”
“你有更好的方案？”陳岩目光鎖住他。
“有。”林燼說，“別打。”
全場一靜。
“讓它走。”他說，“它在遷移。軌跡穩定，無攻擊意圖。你們攔它，它才反擊。放它過去，損失可控。”
“然後呢？”陳岩冷笑，“等它進市中心再炸樓？”
“它不會。”林燼說，“它的頻率在衰減。每移動一公裏，輸出功率下降6.3%。照這個速度，再過三十公裏就會自我熄滅。”
“你怎麼知道？”蘇芮脫口而出。
“我算的。”他說，“基於前十七次觀測數據，結合地面材質、溼度、電磁背景值。它不是失控武器，是……排泄物。”
“你說什麼？”陳岩皺眉。
“它是被排出的。”林燼說，“不是來殺人的。你們把它當敵人，它才變成敵人。”
沒人說話。
良久，陳岩開口：“會議結束。按原計劃執行。林顧問，你負責外圍預警，若有突發狀況，立即撤離。”
林燼摘下耳機，起身時低聲說：“你們會死三個。”
“那就三個。”陳岩目視前方，“總比什麼都不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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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避難所地下三層，數據終端室。
林燼獨自坐在角落，面前攤開一本紙質筆記本——電子設備太容易被監控。他畫了一棵樹。
主幹空缺。
枝幹分列兩側：
左側標着【生存向】：感知、代謝、耐受、隱蔽、預判……
右側標着【戰鬥向】：爆發、破壞、控制、再生、擬態……
每一項後面，他都寫下了已知存活時長與反噬代價。
戰鬥向的能力，平均存活時間：8.7小時。
生存向的能力，平均存活時間：142小時。最長者達19天——一名擁有“細胞惰性”的圖書管理員，在圖書館地下室靠吃罐頭活到救援抵達。
他圈出十個名字。
E-11 環境感知
F-03 低溫代謝
G-17 痛覺屏蔽
H-02 細胞惰性
I-05 微幅空間感知
J-14 呼吸同頻（可融入環境氣流，降低存在感）
K-08 光譜偏移（皮膚可吸收特定波長光線，夜間近乎隱形）
L-01 聲波消解（主動抵消周圍噪音，形成靜音場）
M-07 神經節能模式（大腦可在低功耗下維持基礎運算）
N-04 動態平衡（內耳調節能力極強，可在任何地形保持穩定）
十條。
不多不少。
他盯着那棵空心樹，筆尖停在中央。
這裏要填的，不是力量，是邏輯。
是能讓這十條能力共存而不自毀的**壓縮算法**。
他知道，融合不是疊加，是湮滅。
九條將死，只爲養活一條。
而第一條融合，必須完美兼容後續九條——否則，一步錯，滿盤皆異化。
他合上本子，塞進夾層。
窗外，灰霧依舊。
遠處傳來爆炸聲，悶響，像是地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在敲門。
他沒去看。
只是從抽屜裏取出一支注射器，裏面是淡藍色液體——前世記憶中的抑制劑配方，他自己調配的。劑量精確到微克。
他卷起袖子，扎進左臂。
冰涼感順血管蔓延。
他知道，今晚又會夢見焚化爐的紅光，和那一聲“T-7，處理完畢”。
但他必須保持清醒。
因爲明天，守閾局將開放首批“能力復制體驗艙”。
名單上，有他的名字。
申請理由寫着：“提升戰場適應性。”
真實目的只有他知道：
他要親眼看看，那些人，是怎麼笑着走進去，然後抽搐着抬出來的。
他不想救。
他只想記住。
記住每一個錯誤的選擇，每一條通向毀滅的路徑。
這樣，當他走上那條無人敢走的路時，才能確信——
自己踩的，是生者的腳印。
他站起身，關燈。
黑暗中，左手無名指突然透明了一瞬，像玻璃做的。
三秒後，恢復正常。
他低頭看了眼，沒說話。
走到床邊，躺下。
閉眼。
呼吸平穩。
像一具正在學習如何活下去的屍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