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把筆記本翻到新一頁,筆尖懸停三秒,落下一個標題:
> **生存鐵律:別信感覺,信數據。別信英雄,信活到最後的人。**
他沒抬頭,聽見帳篷布簾被掀開的聲音。溼冷的空氣裹着灰霧鑽進來,帶着地下管道特有的金屬鏽味。周野站在門口,手裏攥着半塊壓縮餅幹,眼神發直。
“王隊他們……全沒了。”他說。
林燼合上本子,放進胸前內袋。動作很慢,像是在確認某個習慣是否還屬於自己。
“我知道。”他說。
“你知道?”周野聲音陡然拔高,“那你爲什麼不攔?爲什麼不說那地方是陷阱?你明明——”
“我說了。”林燼打斷他,“你說我是瘋子。”
帳篷裏其他人陸續聚攏過來。五個人,加上周野,六雙眼睛盯着他。有人懷疑,有人憤怒,也有人眼裏閃着微弱的光——那種在絕境中突然看見路徑的渴望。
“你現在說也不晚。”一名女隊員開口,姓李,前社區醫院護士,“告訴我們,你怎麼知道哪裏不能去。”
林燼看了她一眼。她的戰術褲膝蓋處磨破了,露出結痂的傷口。沒有感染,說明她用了淨水劑處理,細節控,有基本生存邏輯。
“我靠的是排除法。”他說,“不是預知,不是能力,是刪掉錯誤選項。”
“什麼錯誤選項?”
“所有看起來‘合理’的。”他站起身,走到牆邊那張手繪地圖前,指尖點在研究所紅圈上,“守閾局派車來,廣播說集中管理,給我們武器、食物、任務目標。聽起來像救援,對吧?可你們有沒有問過——爲什麼偏偏是我們?”
沒人回答。
“因爲我們需要消耗。”他說,“不是死在異形手裏,就是死在測試流程裏。主攻隊死了,數據歸組織;我們這些外圍策應活着,行爲模式被記錄,用來優化下一批誘餌的設計。”
周野冷笑:“所以你是說,我們都是實驗品?連死法都被算好了?”
“不只是你們。”林燼轉向他,“是所有人。覺醒者、幸存者、避難所管理者——只要還在按他們的規則走,就只是數據流裏的一個節點。”
帳篷裏靜了幾秒。
“那你呢?”李護士問,“你不一樣?”
林燼沉默片刻,拉開左臂袖口,露出一道凝滯殘留後的疤痕——皮膚呈半透明狀,像被凍傷又解凍過。他輕輕按壓,指尖陷入組織三秒才回彈。
“我也一樣。”他說,“但我學會了不碰那些會讓我變成屍體的數據點。”
“比如?”
“比如速度。”他答,“上周有個覺醒者,復制了‘高速移動’,能在0.3秒內沖刺二十米。第三天,他的血管全部破裂,腦幹出血。超頻反噬,身體跟不上神經信號。”
“防御呢?絕對硬化?”
“前世有個測試員,全身角質化到能扛穿甲彈。第七次任務時,心跳停止——細胞電位無法傳導,成了活體石雕。”
“那再生?毒性?感知強化?”
“再生負載最高,每激活一次,代謝率翻倍,三天內器官衰竭。毒性抗性需要持續攝入毒素維持平衡,等於把自己泡在毒缸裏。感知強化會導致感官過載,最終精神分裂。”
他一條條列出來,像在讀一份屍檢報告。
“所以……”周野喃喃,“越強的能力,死得越快?”
“不是越強。”林燼糾正,“是越**不匹配**。人類生理結構有極限,而異形不是生物,它們的能力不需要兼容肉體。我們強行加載,就像給自行車裝噴氣引擎——炸的不是敵人,是你自己。”
帳篷裏一片壓抑的沉默。
李護士忽然問:“那你現在有什麼能力?”
林燼搖頭:“沒有‘有’。只有‘采樣過’。K-9的凝滯,我只用了23%,其餘封存。殘留反應已經讓我的左臂延遲三秒,再用一次,可能整條手臂都會脫離時間軸。”
“那你憑什麼活到現在?”
“我不追求變強。”他說,“我只追求**不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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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據點外傳來裝甲車引擎聲。
守閾局的黑色塗裝車隊駛入街區,履帶碾過碎玻璃,發出刺耳的摩擦音。擴音器開始廣播:“所有幸存者請注意,立即前往指定集結點接受篩查與安置。抵抗者視爲高危個體處理。”
林燼站在二樓窗口,看着陳岩從指揮車上走下來。軍綠色風衣,戰術腰帶上掛着神經抑制槍——前世就是這把槍抵住他後頸,確保他在焚化前徹底癱瘓。
他縮回身子,拉緊窗簾。
“你不下去?”周野問他。
“下去幹嘛?”林燼低聲說,“讓他們測我的神經同步率?看我是不是又一個可以榨幹的工具人?”
“可不去的話,他們會清剿。”
“那就讓他們清剿空房子。”林燼打開背包,開始整理物資,“今晚轉移。往南三公裏,老城區地下管網D區。那裏沒有信號塔,也沒有熱成像覆蓋。”
“你又要一個人決定?”周野語氣變了,“你到底算什麼?指揮官?顧問?還是……操盤的?”
林燼停下動作,抬頭看他。
“我不是領袖。”他說,“我連人都不算完整了。我只是知道哪些路走不通。”
“那你寫在本子上的那些話呢?‘別信強者’‘別信官方’?那是給人看的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林燼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掏出筆,在本子背面寫下三條:
> 一、能力越多,離死亡越近。
> 二、組織提供的方案,必含消耗條款。
> 三、異形的弱點,永遠不在正面。
他撕下紙頁,遞給周野。
“拿去貼牆上。”他說,“不是教你們怎麼活,是提醒你們——別再重復我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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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據點會議室的黑板上多了幾行字。
白粉筆寫的,邊緣有些模糊,像是被擦過又重寫。
> 別信感覺,信數據。
> 別信英雄,信活到最後的人。
> 活着≠幸存。
下面畫了個箭頭,指向D區轉移路線圖。
林燼沒參與討論。他坐在角落,檢查抑制劑藥盒的剩餘量。十七粒,夠撐十天。之後得找補給點,或者……改用更危險的方式控制殘留。
蘇芮的數據模型在三天前崩潰了。這意味着,守閾局的預測系統正在失效。而他知道原因——**變量出現了。**
不是他一個人。
是他做出的選擇,積累的行爲模式,已經超出系統建模範圍。
他不再是“高適配體”,而是“異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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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林燼獨自爬上樓頂。
風比平時大,吹得防水布譁啦作響。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紫外線筆,擰開帽,在玻璃幕牆上寫下:
> **活着≠幸存**
字跡幽藍,在灰霧中微微發亮。
他盯着那句話看了三秒,然後用袖口抹去。
他知道,真正的幸存者,不是活得久的人,而是能看穿系統謊言的人。
而他正在成爲那個制定新規則的人。
他低頭看向城市。
遠處,守閾局的探照燈掃過廢墟,像在搜尋某種逃逸的頻率。
他知道他們在找誰。
但他沒動。
他只是慢慢抬起左手,看着指尖在夜色中泛出一絲近乎透明的冷光。
三秒後,消失。
右耳深處,嗡鳴再次浮現。
不是幻覺。
是共振。
灰霧母體感知到了他。
不是作爲威脅,也不是作爲獵物。
而是作爲**一個未注冊的節點**,一個不該存在於當前拓撲結構中的存在。
他閉上眼,感受那頻率的波動。
0.83赫茲。
和K-9凝滯啓動前一致。
和手機信號整點恢復的間隙一致。
和地核深處那團灰白色紋路的呼吸節奏一致。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異形不是隨機出現的。**
它們是系統派來的清理單元,用來回收偏離路徑的生命體。
而他,已經逃過了兩次刪除。
第三次,系統不會再用測試流程。
它會直接格式化。
他睜開眼,望向東南方向。
那裏有一片被塗黑的區域。
地下三層,通風井B7。
前世他死過兩次的地方。
也是守閾局初代實驗艙的隱藏坐標。
他記下了。
不是爲了回去。
是爲了將來某一天,當系統試圖重啓時,他知道該炸掉哪個節點。
他走下樓梯,腳步很輕。
回到房間,他打開筆記本,在最新一頁寫下:
> **補充條款:保存可用人力,優於個人英雄主義。**
> **避免認知污染路徑。**
> **東側管道可行,但需避開B-7節點。下次若再遇類似任務,優先誘導他人承擔主攻風險。**
寫完,合上本子,塞進枕頭底下。
他躺下,閉眼。
外面,灰霧濃稠如漿。
城市無聲。
而在地底深處,某種東西正緩緩調整掃描頻率。
它的數據庫裏,新增了一個條目:
> **目標編號:X-T7**
> **狀態:逃逸**
> **建議處置方式:隔離或清除**
> **備注:具備逆向編譯潛力,謹慎接觸**
林燼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他知道標記已生效。
但他依舊躺着,不動聲色。
直到呼吸重新平穩,如同從未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