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閘門轟然關閉,那盆碎裂的扶桑,那滴落在塵埃中的淚,還有沈延昭最後那句冰冷刺骨的“同樣的當,我不會上兩次”,如同冰水澆頭,讓趙嵐曦從重逢的激動中徹底清醒。
她慌忙鬆開了攥着他衣角的手,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解釋:“我……我不是在戲弄你!我是真心的!”
沈延昭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太會騙人,曾經給過他希望,又親手將他推入深淵。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再次沉溺,然後迎來更徹底的毀滅。他強忍住心頭因她話語而再次掀起的悸動,強迫自己背對着她,聲音假裝漠然。
“我也是有尊嚴的。”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着一絲幾不可聞的顫抖,“你若再說一次,我……”
他沒有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那背影倉皇得近乎落荒而逃,仿佛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
趙嵐曦追到門口,看着他決絕消失在晨霧中的身影,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雙手無力地垂下。
而快步走遠的沈延昭,在確定她看不見的地方,緩緩停住腳步,抬手按住狂跳不已的胸口,對着虛空,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苦澀地補完了未盡的話:
“……你若再說一次,我真的……忍不住會信的。”
曦月閣內,趙嵐曦獨自站在清晨的微光裏,久久未動。
她知道,前世自己親手劃下的傷口太深,不是幾句蒼白的話語就能撫平。沈延昭的心,早已被她傷得千瘡百孔,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冰甲。要重新捂熱那顆心,贏得他的信任,她還有很長、很難的路要走。
但沒關系。
這一次,換她來走向他。
她擦幹眼淚,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而清明。首先,她要清理掉身邊的毒瘤,絕不能再讓前世悲劇的推手之一——紅綃,繼續興風作浪。
晨光徹底驅散曦月閣內最後一絲昏暗時,趙嵐曦已收拾好所有翻涌的心緒,坐在了梳妝台前。
銅鏡中映出一張略顯蒼白卻難掩絕色的容顏。
眉眼如畫,曾是京都最明媚驕陽的華陽郡主,如今被西洲風霜和五年鬱結磨去了些許外放的棱角,卻更添了幾分沉靜與深斂。只是眼下的淡淡青黑,泄露了昨夜的不安與淚痕。
白芷手持玉梳,正爲她細細梳理那一頭濃密如瀑的青絲,動作輕柔。
她是趙嵐曦從京都帶來的另一個貼身婢女,性情沉穩,不如紅綃機靈討喜,卻勝在忠厚本分。
前世直到最後,白芷也未曾背主,甚至在趙嵐曦失勢後,仍想方設法爲她傳遞消息。
“白芷,”趙嵐曦看着鏡中,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將軍出門了嗎?”
白芷手上動作不停,恭敬答道:“回郡主,將軍今日一早就去軍營了。”她頓了頓,似乎有些疑惑郡主今日怎會主動問起將軍行蹤,但並未多言。
正說着,門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刻意加重的呼吸。
珠簾“譁啦”一聲被用力掀開,紅綃一臉憤懣地闖了進來,看到白芷正在爲郡主梳頭,眼中飛快閃過一絲不悅。
“郡主!”她叫了一聲,聲音帶着委屈和控訴。
趙嵐曦沒有立刻回頭,只是透過鏡子的反射,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
紅綃今日穿着一身水紅色比甲,襯得膚色更顯白皙,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插着一支不算名貴卻樣式精巧的銀簪。
她臉上那副憤憤不平的表情,在接觸到鏡中郡主平靜無波的目光時,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腳步也隨之頓住。
郡主今日的眼神……怎的有些不同? 紅綃心中莫名一慌,那目光清冷冷的,像是能看透人心底最隱秘的角落。莫不是她察覺到了什麼?
“何事?”趙嵐曦這才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紅綃臉上,聲音冷淡。
紅綃按下心頭不安,快步走到趙嵐曦身後,一把搶過白芷手中的梳子,同時用肩膀不客氣地將白芷擠開,臉上堆起慣常的、帶着幾分恃寵而驕的關切:“郡主,您今日怎麼讓白芷給您梳頭了?她笨手笨腳的,萬一弄疼了您可怎麼好,您原來都只讓奴婢來的。”
白芷被她擠得踉蹌一步,垂下眼,默默退到一旁。
趙嵐曦面色微沉,目光透過鏡子,鎖定身後正爲她梳頭的紅綃:“怎麼?難不成我還要特意等着你不成?”
紅綃梳頭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鏡中,她的目光與趙嵐曦的視線對上,有一瞬間的躲閃。
“奴婢……奴婢今日身子有些不適,起得遲了些。”她聲音放軟,帶着討好,“奴婢是擔心白芷伺候不好您……”
“紅綃,”趙嵐曦打斷她的話,語氣平淡,卻帶着無形的壓力,“今日京都可來信了?”
“咔嚓。”
極細微的一聲,是梳齒勾斷了發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