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許無憂被陸南舟帶進了書房。
與客廳的極簡冷硬不同,書房裏是整面牆的深色原木書架,空氣中彌漫着舊書頁與淡淡的墨香。
陳特助與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此。
“夫人,這位是張律師。”陳特助恭敬地介紹。
張律師朝許無憂微微頷首,隨後將一份厚得像字典的文件放在了黃花梨木的書桌上。
“這是爲您和陸總重新擬定的婚前協議。”
許無憂看着那份協議,驚訝地瞪大了眼。
“怎麼這麼厚?”
她看向坐在大班椅上的陸南舟,眼神裏滿是不解。
“之前拿給我籤的協議,也就十幾頁。”
怎麼換了個人,這協議就跟注了水似的膨脹了這麼多?
陸南舟接過陳特助遞來的文件,語氣淡淡。
“西銘那是小孩子過家家。既然換了人,規矩自然也要跟着換。”
張律師適時地在一旁補充解釋。
“夫人,這份協議涵蓋了婚前財產公證、虞氏集團注資的具體細節、股權代持方案,以及您作爲陸太太,在婚姻存續期間所享有的個人權益保障條款。”
“您父親和虞氏的法務團隊已經逐條審核過了,確認沒有異議。”
聽到“父親審核過”,許無憂心裏的警惕稍微放下了一些。
她不懂生意,但她爸總不會坑自己。
“行,我看看。”
許無憂想起師父的教導——凡是籤字畫押的東西,都得看仔細了,否則容易背上還不清的因果債。
她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盤起腿,將那份厚重的協議攤在膝蓋上。
書房裏安靜下來,只剩下她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許無憂看書的速度極快,那是從小背誦晦澀難懂的道家典籍練出來的本事。
她雖然不懂商業術語,但她有一套自己的閱讀邏輯——抓關鍵詞。
只要看到“錢”、“責任”、“義務”、“時間”這些字眼,她就會停下來仔細琢磨一下。
陸南舟也不催,繼續處理手上的文件,偶爾抬眼掃過沙發上那個縮成一團的小身影。
十分鍾後。
那譁譁的翻書聲,忽然停了。
許無憂的視線定格在某一頁,眉頭一點點擰了一個“川”字。
她拿起筆,筆杆在下巴上戳了戳,像是在糾結。
幾秒後,她猛地合上協議,抬頭看向陸南舟。
“這個,我要改。”
陸南舟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她嚴肅的小臉上。
“哪條?”
許無憂從沙發上跳下來,幾步走到辦公桌前,將協議攤開,指尖重重地點在那行加粗的小字上。
“這一條,離婚冷靜期。”
她一臉正色,不容商量。
“這裏寫着,若一方提出離婚,需經過三年的冷靜期,且需雙方協商一致,方可解除婚姻關系。”
“三年?這也太長了。”
許無憂搖了搖頭,“這太耽誤事了。”
陸南舟籤字的筆尖在紙上微微一頓,一道微不可察的墨痕洇開。
“哦?耽誤你什麼事?”
他重復着這幾個字,嗓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耽誤我回山修道啊。”
許無憂回答得理直氣壯,完全沒察覺到男人情緒的變化。
“你看,我們這樁婚事,起因是意外,也就是所謂的‘錯位因果’。”
“既然是因果,那就有始有終,方爲圓滿。我嫁給你,是爲了了結因果,順便幫你調理身體,這是‘善始’。”
“等因果了結,你身體好了,我也該功成身退,回道觀繼續修行,這就是‘善終’。”
說到這裏,她嘆了口氣,用“你這人怎麼不懂事”的眼神看着陸南舟。
“你這協議一寫就是三年,還得雙方協商一致。”
“萬一到時候我想走,你拖着不放,那我豈不是要被困在這紅塵裏,浪費三年的修行時光?”
“不行,絕對不行。”
許無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三年太久了,我等不起。”
陸南舟看着她計較的模樣,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氣,上不去也下不來。
好一個有始有終,好一個功成身退。
她把他當什麼了?
一個用來刷功德的限時任務?
藥到病除,功德圓滿,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那你覺得,多久合適?”
陸南舟身子微微前傾,雙手交疊在桌面上,目光緊鎖着她,嘴角挑起一抹弧度。
許無憂並沒有察覺到危險的降臨。
“你雖然有舊傷,早年車禍留了病根,加上常年勞心,心腎脾肝都有不同程度的耗損……”
她每說一個字,旁邊的張律師和陳特助臉色就白一分。
兩人不約而同地降低了存在感,努力維持着面部表情的專業。
這等老板的“私密醫囑”,聽着總歸有些尷尬,而且還是從夫人嘴裏說出來的。
他們只能裝作沒聽到,又不得不聽。
許無憂完全不顧旁人的死活,繼續她的專業診斷。
“不過嘛,你底子不錯的。骨骼清奇,元氣雖虧,但根基未斷。”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陸南舟面前晃了晃。
“按我的方子調理,配合針灸和食補,最關鍵是,別老想着雙修那點事……”
她特意加重了語氣,還意味深長地瞥了陸南舟一眼。
“最多一年。”
“一年之後,保準你生龍活虎,精氣神足得能上山打老虎。”
“到時候你身體倍兒棒,我也功德圓滿,咱們好聚好散,豈不美哉?”
說完,她還期待地看着陸南舟。
書房裏的空氣,突然凝固了幾秒。
陳特助低着頭,死死盯着自己的腳尖,肩膀可疑地聳動了兩下。
律師則是目瞪口呆,從業三十年,從未見過有人把“離婚”和“治病”掛鉤得如此清新脫俗。
陸南舟舌尖輕輕頂了頂上顎,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
“一年?”
他慢條斯理地咀嚼着這兩個字,“許道長對我,還真是……信心十足啊。”
“那是自然,我是專業的。”
許無憂挺了挺胸脯,“只要你配合,一年都算保守了。”
陸南舟眼底的暗色翻涌,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躁意。
他不動聲色地朝旁邊裝鵪鶉的張律師,遞了個眼色。
那是常年跟在他身邊的金牌律師,早已練就了察言觀色的頂級本領。
接收到老板的信號,張律師立刻上前一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面容肅穆。
“夫人,您有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