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京昭走後,林紓月睡得並不安穩。
病痛纏身,噩夢如同附骨之蛆,循環往復。
父親林伯譽入獄時絕望的眼神,母親許音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模樣,在異國他鄉抱着母親病歷獨自奔波的倉皇……
這些畫面走馬燈似的在她腦海裏輪番上演。
最後,一切定格在幹奶奶慈祥卻日漸憔悴的臉上,以及葬禮那天——她抱着幹奶奶冰冷的墓碑,天空下着小雨。
冰涼的雨水打在她身上,痛徹心扉。
她又成了孤身一人。
仿佛在空無一物的荒原裏走了很久很久,漫無目的,無所依歸。
然後,顧京昭出現了。
少年時的他眸子清澈帶笑,帶着她回到了高考後的那個盛夏夜晚。
林紓月故意把自己灌醉,美其名曰壯膽。
在四下無人的樓梯間,她扯着他的衣領,任由少年清冽的氣息盈滿周身。
她臉上漾開明媚又帶着羞赧的笑容,嬌聲問:“顧京昭,我成年了,現在可以談戀愛了嗎?”
他垂眸一笑,熾熱的吻即將落下……
她卻猛地睜眼。
場景切換,已是五年前分手的那個雨夜。
她看着他猩紅的雙眼,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決絕:
“我對你只是玩玩而已,追到手就膩了,從來就沒有愛過……”
心髒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痛得她喘不過氣。
林紓月在夢中拼命掙扎,想伸手拉住那個抱着膝蓋痛哭的男人。
但她動不了。
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
直到清晨微弱的天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她才猛地睜開眼。
胸口劇烈起伏,額間布滿冷汗。
入目是陌生又熟悉的環境。
奢華到極致的裝潢,冷硬的線條,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雪鬆香氣。
這是北山墅!
是顧京昭的房間。
他們曾經戀愛時最愛膩在一起的地方。
林紓月心髒猛地一縮。
昨晚零碎的記憶回籠。
過敏的窒息感,被他抱在懷裏的久違的溫暖……
之後,又是一片混沌。
隱隱中,她好像聽到了他焦急的呼喊。
是錯覺嗎?
他爲什麼會那麼着急?看着她過得不好,他不應該很開心嗎?
還有夢魘的後半段,那溫熱的掌心,那溫柔憐惜的安慰——
“月月,別怕……我在。”
也是他嗎?
來不及多想,她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掀開被子,身上穿的還是昨天那套衣服,只是外套被脫了下來。
林紓月略微鬆了一口氣。
她抓起床尾的大衣披上,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輕輕拉開一條縫。
視線所及之處,讓她動作瞬間僵住。
臥室外相連的書房裏,那個身形頎長的男人,竟然就這樣趴在書桌上睡着了。
晨光勾勒出他疲憊的側臉,手邊還放着一台亮着的筆記本電腦,和一些散亂的文件。
他在這裏……守了一夜?
這個認知讓林紓月心頭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但她很快壓下了情緒,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必須快點離開。
她環視一周,視線定格在玄關——她的手包就在那裏。
她悄聲走出臥室,拿起手包,彎腰準備穿鞋。
也許是因爲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也許是心緒不寧,林紓月試了很多次,那雙低跟單鞋的搭扣怎麼也扣不上。
正在她和鞋扣較勁時,身後響起一道沙啞的、帶着剛睡醒時慵懶磁性的嗓音,一點點靠近:
“月月,這是要逃跑?”
林紓月身體一僵,猛地轉過身。
顧京昭已經走到她面前,一米九的身高帶着壓迫感立在她跟前。
沒等她反應,他突然屈膝蹲下,單膝點地,跪在她腳邊。
他溫熱的大手自然地握住她白皙泛紅的腳踝,“咔噠”一聲,打破了寂靜。
輕而易舉地幫她扣好了那個怎麼都扣不上的鞋扣。
動作熟練得像是……練習過無數次。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以前她總是耍賴,不愛自己穿系帶的鞋子,就愛使喚他。
而這個在外面拽上天的少年,總會一邊嘆氣一邊屈膝,語氣帶着無奈和寵溺:
“寶寶,我就活該伺候你一輩子。”
那時陽光正好。他眉眼溫柔如水,總讓她沉溺其中。
她愛着的少年永遠熱烈。
可現實冰冷,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林紓月硬起心腸,在他站起身的同時,收回腳踝,向後退了一步。
聲音清冷而疏離:“昨夜,多謝顧總。”
男人明顯一怔,高大的身軀有瞬間的凝滯。
直到他站直,林紓月才清晰地看到他鋒利的下顎線緊繃着,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下的烏青昭示着他昨晚糟糕的睡眠。
“顧總?”聽到這個稱呼,顧京昭眉心一跳,語氣帶着微不可察的冷意,“許久不見,月月連我的名字都忘了?”
林紓月聽他親昵地喊她小名,眸中閃過一絲錯愕,很快又恢復冷淡。
她偏開頭,眼神如覆寒冰:“顧總別忘了,我們分手了,五年前就分了。”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冷冷地陳述事實,回應他方才的親昵。
顧京昭眼皮一跳,閃過一絲慍怒。
還是和分手那天一樣冷血無情。
林紓月,你好得很。
他嘴角扯過一抹冷笑,向她走近兩步:“自是不敢忘,”俯身與她平視,“林小姐當時的氣魄可比現在決絕多了。”
那回憶如墜冰窖,疼得他喘不過氣。
“顧總沒忘就好。”
林紓月強硬地說着,作勢要從他視線中抽離,神情帶着些許厭惡。
這個動作像是徹底點燃了男人心裏壓抑的火。
他猛地攥住她細白的手腕,另一手攬住她的腰,不顧她的掙扎,將人緊緊箍在懷裏。
他的力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林紓月推不開他。
而她的所有反抗在他眼裏都像小貓伸爪,毫無威懾力。
“顧京昭,放開我!別逼我扇你。”
林紓月被他箍得氣惱。
這人怎麼比以前還要霸道?
不知道什麼是邊界感嗎,對着前任就開始發情。
“扇?”顧京昭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詞,笑聲透過胸腔傳出,“月月要不要試試?”
說着還把臉往她面前湊。
一副“求扇”的樣子。
這倒讓林紓月犯了難,怎麼這麼不要臉,這和她認識的顧京昭能是同一個?
那個傲氣上天的男人,和現在眼前這個,簡直判若兩人……
顧京昭雖微微側着頭,卻沒錯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
還是和以前一樣心軟。
他心下暗嗤,唇角微揚,迅速在她糾結的唇上啄了一口,隨後好整以暇地看着發懵的她。
可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