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朗那邊是如何的兵荒馬亂、父母是如何的震驚與追問,蘇清晏已無暇細述。她在電話裏用最簡潔的語言解釋了這是一場基於現實考量的聯姻,安撫下家人復雜難言的情緒後,便切斷了與外界的紛擾。
第二天上午九點整,陸硯琛那輛標志性的黑色賓利準時停在了蘇家別墅外。他親自下車,依舊是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西裝革履,一絲不苟,只是手上多了兩個紅色的、與周身氣質格格不入的小本子——戶口本。
蘇明遠和林婉清站在門口,神色復雜。蘇明遠深深看了陸硯琛一眼,沉聲道:“硯琛,晏晏就交給你了。”沒有過多囑托,但話語裏的分量卻不輕。
陸硯琛微微躬身,態度恭敬卻不卑微:“蘇伯父,蘇伯母,請放心。”他的承諾簡短,卻奇異地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林婉清拉着女兒的手,眼眶微紅,終究沒再多說什麼,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蘇清晏穿着一條簡潔大方的白色連衣裙,算不上精致,卻也帶了幾分儀式感。她朝父母和一臉欲言又止的哥哥笑了笑,語氣輕鬆:“爸,媽,哥,我走了。”
然後,她轉身,沒有任何猶豫地坐進了陸硯琛的車裏。
去民政局的路上,車內一片寂靜。陸硯琛專注開車,側臉線條冷峻。蘇清晏則偏頭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奇異的平靜。沒有新嫁娘的羞澀與期待,也沒有對未來的惶恐不安,更像是在完成一項重要且必要的程序。
拍照,宣誓,蓋章。
鋼印落下,兩個紅本子遞到他們手中。整個過程高效、迅速,不到半小時,他們法律上的關系已經徹底改變。
走出民政局,陽光有些刺眼。蘇清晏看着手裏嶄新的結婚證,照片上,她微微笑着,標準而客氣;身邊的陸硯琛,依舊是那副沒什麼表情的冷淡模樣,只是嘴角似乎比平時柔和了那麼一絲絲,幾乎難以察覺。
“接下來有什麼安排?”陸硯琛的聲音在身側響起,拉回了她的思緒。
蘇清晏收起結婚證,放進手袋,抬頭看他,語氣公事公辦:“我回公寓收拾一下東西,下午搬過去。地址你發我就好。”
陸硯琛頷首:“我讓司機送你。下午我有個會議,可能無法親自接你。管家會在家等候。”
“好。”蘇清晏沒有異議。這樣最好,避免了初次同住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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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蘇清晏回到自己那間高級公寓,開始收拾行李。她的東西不少,但真正需要帶走的,似乎也並不多。衣物、護膚品、一些常看的書籍和慣用的香薰……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直到夕陽西沉,才帶着幾個大行李箱,坐上了陸家派來的車。
陸硯琛的住處位於市中心一處頂級的私人公寓,占據了整棟樓視野最好的頂層。電梯直達入戶,門開後,一位穿着得體、笑容溫和的中年管家已等候在玄關。
“太太,您好,我是這裏的管家,姓周。歡迎您回家。”周管家恭敬地躬身,語氣不卑不亢。
“周管家,麻煩你了。”蘇清晏微微點頭,打量着這個她即將入住的空間。
公寓是極簡的現代風格,黑白灰的主色調,線條利落,家具昂貴卻冰冷,處處透着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整潔和秩序感,像極了它的男主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繁華觸手可及,卻更反襯出室內的清冷。
周管家引着她大致參觀了一下。主臥、次臥、書房、健身房、影音室……功能齊全,奢華無比,卻唯獨缺少了一點“家”的煙火氣。
“先生的衣物都在主臥衣帽間,我已經爲您整理出了一半空間。您的行李是現在整理,還是先用餐?”周管家詢問道。
蘇清晏的腳步在主臥門口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裏面那張寬敞得有些過分的雙人床,隨即自然地轉向隔壁的次臥。次臥同樣寬敞明亮,帶獨立衛浴,只是裝修風格更顯中性。
“我的行李放到次臥吧。”她語氣平靜地吩咐,“麻煩周管家幫我整理一下。”
周管家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立刻恢復了常態,躬身應道:“好的,太太。”
蘇清晏並非矯情,也並非欲擒故縱。她只是覺得,這場始於合作的婚姻,理應有一條清晰的邊界。同住一個屋檐下是必然,但同床共枕……似乎超出了合作夥伴的範疇。她需要自己的空間,來適應和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身份轉變。
她在客廳坐了沒多久,門外傳來電子鎖開啓的輕響。是陸硯琛回來了。
他脫下西裝外套,遞給迎上來的周管家,露出裏面熨帖的白襯衫,更顯得肩寬腰窄。他似乎剛從一場重要的會議中抽身,眉宇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清明。
他的目光落在客廳裏的蘇清晏身上,頓了頓,走了過來。
“都安頓好了?”他問,聲音帶着工作後的些許沙啞。
“差不多了。”蘇清晏站起身,“我的行李放在次臥,以後我住那裏。”
這句話她說得自然無比,仿佛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周管家早已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將空間留給了這對新婚夫婦。
陸硯琛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沒有立刻說話。他走到她對面的沙發坐下,身體微微後靠,雙腿交疊,是一個放鬆卻帶着無形壓迫感的姿勢。
他靜靜地看着她,那雙墨黑的眼眸像是能穿透人心,看得蘇清晏心底莫名生出一絲心虛,但更多的是堅持。她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縮。
半晌,陸硯琛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什麼情緒:“所以,你準備分房睡?”
蘇清晏抿了抿唇,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冷靜而理性:“陸先生,我認爲這樣對彼此都好。我們的婚姻基於合作,保持適當的距離,更有利於……”
“陸先生?”他打斷她,重復了一遍這個疏離的稱呼,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帶着點意味不明的嘲弄,“我們現在是合法夫妻。”
蘇清晏一噎,改口道:“陸硯琛。我的意思是,我們都需要時間適應。分開住,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尷尬。”
陸硯琛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那目光沉靜得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就在蘇清晏以爲他會堅持,或者會用商業談判那套來說服她時,他卻忽然換了個話題。
“蘇清晏,”他叫她的全名,語氣鄭重了幾分,“你如何看待婚姻?”
蘇清晏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怔了一下,隨即答道:“一種受法律保護的社會關系,可以是情感的歸宿,也可以是利益的結合。”就像他們現在這樣。
陸硯琛點了點頭,似乎認可她的說法。但他接下來的話,卻完全超出了蘇清晏的預料。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鎖住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道:“我既然娶你,這輩子,就只會有你一個妻子。”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沒有刻意渲染深情,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如同“地球是圓的”一樣的基本事實。可正是這種平淡,反而讓這句話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分量。
蘇清晏徹底愣住了,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驟然收縮。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承諾?忠誠?還是……僅僅是宣告他對這段婚姻關系的重視和唯一性?
沒等她消化完這句話帶來的沖擊,陸硯琛已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情緒難辨。
“所以,”他繼續說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你準備讓我的妻子,一直住在次臥?”
“……”
蘇清晏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時失語。
看着她臉上罕見的怔忪和一絲無措,陸硯琛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情緒。他沒有再逼問,只是淡淡道:“行李我會讓周管家搬到主臥。你先適應一下,有任何不習慣,可以隨時調整。”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朝書房走去,留下蘇清晏一個人站在空曠華麗的客廳裏,對着窗外璀璨的夜景,心亂如麻。
她原本以爲,這只是一場劃定好界限的合作。可陸硯琛短短幾句話,就模糊了那條界限。
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妻子。
這句話,像一顆種子,在她冰封的心湖底,悄然落下。
周管家的動作很快,無聲無息地將她的行李從次臥挪到了主臥。
當晚,蘇清晏最終還是走進了那間主臥。巨大的空間,冷色調的裝修,那張床大得仿佛能躺下四五個人。屬於陸硯琛的氣息若有若無地彌漫在空氣中,是那種清冽的雪鬆味,帶着強烈的存在感。
她洗完澡,穿着保守的睡衣,躺在床的一側,身體有些僵硬。另一側空空蕩蕩,陸硯琛還在書房,似乎沒有休息的打算。
夜色漸深,蘇清晏在陌生環境和復雜心緒的雙重作用下,遲遲無法入睡。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推開,沉穩的腳步聲傳來。
她立刻閉上眼,裝作已經熟睡。
她能感覺到他放輕的動作,洗漱,然後在她身側躺下。床墊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他沒有靠近,兩人之間隔着一段禮貌而疏遠的距離。
然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卻比之前更加清晰地縈繞過來,無聲地宣告着他的存在。
蘇清晏一動不敢動,全身的感官卻仿佛在這一刻被放大到極致。她能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能感受到來自另一側身體的微弱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