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剛才不是檢查過了嗎？”他忍不住辯解了一句，聲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子不情願。
“劉法醫，我知道您檢查過了。”陳屹的語氣很誠懇，“但剛才我們都先入爲主地認爲是猝死，檢查的重點是排除外傷和中毒。現在我們懷疑是窒息死亡，那檢查的重點就不一樣了。口鼻內部可能會有被捂壓時留下的細微損傷，指甲縫裏，可能會有死者掙扎時抓撓凶手留下的皮膚組織或者纖維。”
陳屹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把爲什麼需要二次屍檢的理由講得清清楚楚。
老劉聽完，不吭聲了，他心裏明白，這小子說的是對的。
不同的死亡原因，屍檢的側重點確實完全不同。剛才他確實是按“猝死”的流程走的，很多細節都忽略了。
“……好。”老劉知道這事兒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他咬了咬牙，從勘察箱裏重新拿出了手套和放大鏡，臉色雖然還是很難看，但眼神已經認真了起來。
趙援朝最後看了一眼陳屹，那眼神復雜得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他想不通，警校現在都教這些玩意兒了嗎？這小子腦子裏到底還藏着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招數？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一邊走一邊沖着守在門口的派出所所長老張喊：“老張！你過來一下！”
老張早就等在外面了，聽見趙隊喊，趕緊一路小跑跟了過去。
屋裏，小王看着這戲劇性的一幕，湊到陳屹身邊，壓低了聲音，興奮地豎起一個大拇指：“陳屹，你真行！我第一次見有人能把趙隊說到沒脾氣！”
陳屹只是淡淡一笑，沒接這個話茬。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房間裏。
他相信，這屋子裏，一定還隱藏着更多、更關鍵的線索。
比如，凶手是怎麼進來的？又是怎麼在不破壞門窗的情況下離開，並制造出密室假象的？
還有，那些被他收集起來的其他纖維，它們又來自哪裏？是不是同一個凶手留下的？
一個個問題，在他腦子裏盤旋。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重新審視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門、窗、桌子、地面……
地面上積着一層薄薄的灰塵，上面有他們幾個進來時留下的雜亂腳印。在這些腳印之外，大部分區域的灰塵看起來是完整的。
但是，真的完整嗎？
陳屹蹲下身，湊近地面，幾乎要把臉貼上去。
他注意到，在靠近床鋪和窗台的幾處地方，灰塵的分布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那裏的灰塵好像比別處要更“幹淨”一點，有一種被什麼東西輕輕掃過的感覺。
這種痕跡非常非常輕微，如果不像他這樣趴在地上看，根本不可能發現。
是風吹的嗎？不像。如果是風，痕跡的走向應該更連貫。
難道是凶手在離開時，試圖清理自己的腳印？
如果真是這樣，那說明這個凶手非常謹慎，具備一定的反偵察意識。
可問題是，用什麼東西才能在不揚起灰塵的情況下，把地上的微量物證清理掉？用掃帚？不行，會留下明顯的掃痕。用布擦？更不行，會留下大片的擦拭痕跡。
陳屹皺起了眉，腦子裏飛快地搜索着各種可能性。
他需要一種更高效的方法，來收集這些可能被“清理”過的區域裏殘留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量物證。
直接用手？不行，會破壞，用鑷子夾？效率太低，跟大海撈針一樣。
他上輩子在實驗室裏，有各種專業的靜電吸附設備，可以輕鬆提取這種微量物證，可現在是1978年，別說靜電吸附器，連個像樣的吸塵器都沒有。
怎麼辦？
陳屹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大腦飛速運轉。
靜電……靜電……
這個年代雖然沒有高科技設備，但靜電的原理是存在的。
幹燥的環境，摩擦……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上學時做過的一個小實驗。用絲綢摩擦過的玻璃棒，可以吸引起小紙屑。
絲綢……塑料……
對！
他可以自己做一個簡易的“靜電吸附器”！
想到這裏，陳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只需要一塊幹燥的絲綢，和一塊平整的塑料板。
絲綢，這個年代可是稀罕物，比的確良還金貴，但手帕大小的一塊應該不難找。
塑料板……這個也好辦，很多生活用品都是塑料做的，比如塑料材質的文具盒、尺子，或者……算盤珠子？不行，要平整的板子。
陳屹的目光，落在了牆角一個破舊的竹筐裏，那裏放着一些準備拿去賣錢的廢品。
其中，有一個紅色的塑料搓衣板，雖然舊了，但板面還算平整。
他走到正在埋頭進行二次屍檢的老劉身邊，輕聲說：“劉法醫，辛苦了。我出去一下，有點事。”
老劉正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清理死者指甲縫裏的污垢，聞言只是從鼻子裏“嗯”了一聲，連頭都懶得抬。
陳屹也不在意，轉身就準備出門。
陳屹走出那間令人壓抑的小屋，外面的冷風一吹，讓他滾燙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些。
院子裏，趙援朝正和派出所長老張站在一起抽煙，兩個人眉頭都鎖着，不知道在聊什麼。看到陳屹出來，趙援朝的眼神立刻跟了過來，帶着審視和疑問。
“幹什麼去？”趙援朝的語氣還是硬邦邦的。
“趙隊，我想去找點東西，對搜集證據有幫助。”陳屹回答得言簡意賅。
“找東西？找什麼東西？”趙援朝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腳尖碾了碾，“這案子現在歸我們刑偵隊管了，你要什麼東西，我讓老張去給你找。”
在他看來，陳屹一個新來的，人生地不熟，讓他自己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亂撞，還不如讓派出所的人出面，效率更高。
陳屹心裏明白趙援朝的意思，這是還不完全信任自己，想把主動權抓在手裏。
也好，省得自己費事了。
“我需要兩樣東西。”陳屹也不繞彎子，直接說道，“第一，一塊幹淨、幹燥的絲綢，手帕大小就行。最好是真絲的，不是人造絲。”
“絲綢？”趙援朝和老張對視了一眼，都愣住了。
這年頭，絲綢可是頂尖的奢侈品，比的確良還要金貴。一般人家裏，誰會有這玩意兒？更別說還是幹淨幹燥的。
“你要絲綢幹什麼？”趙援朝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擦東西？”
“不是擦東西，”陳屹搖搖頭，他知道現在解釋靜電原理他們也聽不懂，只能換個說法，“算是一種……特殊的取證工具。”
“取證工具？”趙援朝更糊塗了，他幹了二十年刑警，勘察箱裏的瓶瓶罐罐他都認識，就沒聽說過哪個工具是用絲綢做的。這小子，又在搞什麼名堂？
老張在一旁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心想這市局來的高材生，想法就是跟他們不一樣，查個案子還要用絲綢，這是什麼講究？
“趙隊，這……絲綢不好找啊。”老張爲難地搓着手，“這玩意兒金貴，誰家有都當寶貝似的收着，而且……”
而且什麼，他沒說，但大家都懂。能用得起絲綢的人家，非富即貴，派出所的同志也不能說上門就上門，說搜就搜。
陳屹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想了想，說：“不一定非得是新的，舊的也行，哪怕是衣服上剪下來的一塊，只要是真絲，夠幹燥，就可以。”
“這……”老張還是面露難色。
趙援朝沉默了片刻，他雖然搞不懂陳屹的意圖，但他已經決定給陳屹這個機會，自然要給到底。
“老張，你發動一下街道委員會的大媽們，去院裏各家各戶問問，就說公安局辦案需要。態度好一點，跟人家解釋清楚。”趙援朝下了命令，“記住，是借用，用完了還給人家，要是弄壞了，我們局裏賠！”
“哎，好嘞！”有了趙隊這句話，老張心裏就有底了，轉身就去找街道的人了。
“第二樣東西呢？”趙援朝看着陳屹，問道。
“一塊平整的塑料板，面積不用太大，跟一本書差不多就行。”陳屹說。
這個就好辦多了。塑料制品雖然也算時髦玩意兒，但遠沒有絲綢那麼稀有。
“屋裏那塊紅色的搓衣板行不行？”陳屹補充道。
“搓衣板？”趙援朝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剛才也瞟到了牆角的那個破搓衣板。他心裏的疑惑更深了。
絲綢，搓衣板……
這兩樣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湊在一起，能變成什麼“特殊的取證工具”？
這小子，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行，那東西是死者的遺物，你隨便用。”趙援朝擺了擺手，心裏那股子煩躁又冒了上來。
他感覺自己今天就像在坐過山車，一上午的認知被這個叫陳屹的小子反復顛覆，現在他已經懶得去猜了，索性就看着，看他到底能折騰出個什麼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