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還給我……”
腐屍的嘶語在書房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生鏽的刀刃刮擦着耳膜。那只浮腫蒼白的手已經完全伸出，扒住地球儀的裂口，試圖將更多軀體從狹窄的縫隙中擠出來。甜膩的腐臭味如同實質，幾乎令人窒息。
學者臉色慘白，但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迅速將日記塞進背包。“它……它是艾琳娜？日記的作者？”
“不像活人，更不像願意好好交流的樣子。”陳冬緊盯着那正在膨脹的裂口，鏡子的灼熱感和劇烈震動提示着極端危險。“它提到‘看了的人都要留下’，可能是觸發了某種機制——閱讀日記就會被標記，或者被這東西追蹤！”
“逃出去？”學者看向門口，距離他們大約十米，中間隔着幾張書桌和散落的椅子。
“試試看，我斷後，你先走！”陳冬低喝，同時催動“自我認知之鏡”的能力，試圖將那種內斂屏蔽的感覺覆蓋自己和學者。鏡子傳遞來一陣清涼感，但消耗明顯比昨晚被動使用時大得多，而且對眼前這個散發着濃鬱怨念的實體，效果似乎有限——腐屍艾琳娜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
學者沒有猶豫，立刻轉身朝門口跑去，動作敏捷地繞過障礙物。
就在學者移動的瞬間，腐屍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整個地球儀轟然炸裂！木屑和碎片四濺，一個扭曲腫脹、穿着破爛裙裝的女屍完全顯現，以與其腐朽軀體不符的迅猛速度撲向學者！它的手臂畸形拉長，指尖漆黑尖銳，直取學者的後心！
陳冬早已預料，抓起手邊一把沉重的橡木椅子，用盡全力朝腐屍砸去！
椅子砸在腐屍側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幾塊腐肉飛濺，但腐屍只是踉蹌了一下，沖擊力被它那膨脹的軀體吸收了大半。它嘶吼着轉向陳冬，空洞的眼窩裏仿佛燃起幽綠色的火焰。
“看……了……秘密……留下！”它舍棄學者，轉而撲向陳冬，速度更快，帶着一股腥風。
陳冬側身翻滾，堪堪避開那漆黑尖銳的指甲。指甲劃過他剛才站立處的地板，留下幾道深深的焦黑痕跡，散發出刺鼻的臭味。
近距離下，陳冬的“微弱靈視”清晰看到了腐屍周身纏繞的、幾乎凝結成實質的暗紅色怨氣，其中混雜着痛苦、背叛與瘋狂的碎片。這不僅是物理上的攻擊，更是精神層面的污染！僅僅是直視它，陳冬就感到一陣眩暈和惡心，仿佛有無數充滿惡意的低語試圖鑽進腦海。
他強忍不適，一邊後退一邊思考。物理攻擊效果有限，鏡子提供的防護似乎也不足以完全抵擋。日記提到了“鏡子”和“影子”，這東西是否也與“影”的規則有關？
“陳冬！這邊！”學者已經跑到門口，卻沒有獨自逃離，而是用力推開了一扇沉重的書架門——那後面似乎是一個隱藏的凹室，空間狹小。
沒有時間猶豫！腐屍再次撲來，這次封堵了他大部分閃避空間。陳冬猛地將手中的強光手電調到最亮檔，對準腐屍空洞的眼窩按下開關！
熾白的光束瞬間爆發！腐屍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叫，動作明顯一滯，身上濃鬱的怨氣似乎被光芒灼燒得翻滾起來。強光對它有效！但顯然不是致命，只是暫時的幹擾。
趁此機會，陳冬沖向學者所在的凹室。學者已經鑽了進去，伸手拉他。陳冬沖入凹室的瞬間，學者立刻用力將沉重的書架門拉上！
“砰！”
腐屍狠狠撞在書架門上，發出巨響，木門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尖銳的指甲刮擦着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夾雜着憤怒的嘶吼。
凹室內一片漆黑，只有陳冬手電的光束和學者背包側袋一個小熒光棒的微光。空間極其狹小，僅能容納兩三人站立，堆着一些蒙塵的卷軸和破損的盒子。空氣混濁，但暫時安全。
“暫時擋住了……但它不會放棄。”陳冬喘息着，背靠冰冷的石壁，手電光警惕地照着顫抖的木門。鏡子依舊發燙，但震動減輕了一些，似乎因爲距離拉開而危險暫時降低。
“謝謝。”學者低聲說，調整着呼吸，“你的手電……強光對它有用。日記裏提到鏡子危險，但沒說光。也許‘光’是‘影’的對立面，是某種克制手段。”
“也可能是它討厭強光刺激，未必是規則克星。”陳冬冷靜分析，“門撐不了多久。這裏有沒有其他出路？”
學者借着微光快速查看四周。凹室沒有其他明顯的門或通道，但她在角落一堆卷軸下，發現了一個不太明顯的金屬拉環，嵌在地板上。
“這裏！”她低呼。
陳冬立刻上前，兩人合力抓住拉環，用力向上提。一塊約莫半米見方的石板被緩緩掀開，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垂直向下的通道，一股更加陰冷潮溼、帶着濃重土腥味的氣息涌了上來。有簡陋的鐵質梯子鑲嵌在通道壁上。
“不知道通向哪裏，但總比在這裏等死強。”陳冬果斷道。
門外的撞擊和刮擦聲越來越劇烈，木門已經開始出現裂紋。
“你先下，我斷後。”陳冬示意。學者點頭，將熒光棒扔下去，確認了一下深度（大約三四米），然後敏捷地順着梯子爬了下去。陳冬緊隨其後，下去後反手試圖將石板拉回原位，但石板太重，只能勉強合上一半，留下一道縫隙。
幾乎在同時，上方的木門被轟然撞碎！腐屍艾琳娜扭曲的身影沖入凹室，立刻發現了地板上的縫隙和下方傳來的微光與人氣。它發出勝利般的嘶鳴，開始用那畸形的手試圖扒開石板。
“快走！”下方是一個低矮的甬道，僅容一人彎腰通過，不知延伸向何處。學者已經打開了自己的手電，向前摸索。陳冬最後看了一眼頭頂縫隙處那雙幽綠的眼睛和扒動的爪子，轉身跟上學者。
兩人在狹窄、壓抑的甬道中快速前行。甬道似乎是城堡建築結構的一部分，可能是過去的通風道、仆役通道或者秘密通道。牆壁是粗糙的石磚，布滿溼滑的苔蘚和水漬。空氣混濁，充滿黴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
身後不遠處，傳來石板被徹底掀開的撞擊聲，以及腐屍爬下梯子、進入甬道的摩擦聲和嘶吼。它追來了！
“加快速度！”陳冬催促。兩人幾乎是半蹲着小跑前進。陳冬的“微弱靈視”在這裏效果受限，但依然能感覺到甬道深處彌漫着更濃鬱的、混雜的怨念氣息，仿佛通向某個不祥的源頭。
跑了大概兩三分鍾，前方出現岔路：一條繼續向前，坡度向下；另一條向左拐，似乎略微向上。
“選哪邊？”學者喘息着問。
陳冬快速感知了一下：向下的通道怨氣更重，但隱約有種“源頭”的感覺；向上的通道相對“幹淨”，但不確定通向哪裏。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
“向上！先擺脫它！”陳冬做出決定。向下可能直面更可怕的東西，現在狀態不佳，不是時候。
兩人拐入左側向上的通道。坡度很陡，爬起來更費力。身後的腐屍追到了岔路口，似乎猶豫了一下，發出不甘的嘶吼，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他們這條通道追來！它對“標記”的獵物異常執着。
又向上爬了數十米，前方出現了微弱的光線——不是陽光，而是那種幽藍色的、城堡壁燈的光芒。通道盡頭是一扇虛掩着的、布滿蛛網的木門。
陳冬和學者奮力推開木門，沖了出去，立刻反手將門關上，並用旁邊一個廢棄的木桶頂住。門後傳來沉悶的撞擊聲，但木門比之前的書架門厚實許多，暫時擋住了。
兩人這才有機會打量周圍環境。他們似乎來到了城堡更高的樓層，一個寬闊的環形走廊，一側是牆壁，另一側是精美的石雕欄杆，可以俯瞰下方——他們正位於城堡主樓三層以上的位置，下方是巨大的中庭，但中庭裏沒有植物或裝飾，只有遍布裂痕的石板地和中央一個幹涸的噴泉。幽藍色的壁燈間隔很遠，光線昏暗。
環形走廊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扇緊閉的、裝飾華麗的門，門上都有編號和家族紋章。這裏似乎是家族成員的私人套房區域。
“暫時安全了。”學者靠着牆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氣，“那東西……應該是被日記內容吸引來的怨靈。艾琳娜·霍恩海姆，她可能死於非命，靈魂被困，日記是她的執念所在。”
陳冬點點頭，也抓緊時間休息，同時警惕地感知四周。“日記內容很關鍵。煉金術士馮·海因裏希，‘最初的契約’，‘囚禁之鏡’，地窖深處的書和儀器……還有家族成員變成畫像的一部分。這些線索串聯起來，詛咒的根源很可能就是那次失敗的邪術儀式。‘契約’可能是與某種詭異存在的交易，‘囚禁之鏡’或許是儀式核心，也可能是封印物。”
“我們需要找到‘囚禁之鏡’和‘契約’原文。”學者恢復了一些冷靜，“地窖是首要目標，但那裏肯定危險重重。男爵提到過他的私人書房和臥房不許進入，那裏會不會藏着契約？或者，肖像畫廊……日記裏提到大哥變成了畫像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富有節奏的敲擊聲從下方某處傳來。
咚……咚，咚……咚……咚，咚……
三短，三長，三短。重復。
“是雷梟他們！”學者精神一振，“這是之前約定的緊急聯絡信號之一，表示有重要發現或需要匯合，但暫時安全。”
聲音似乎是從下方二樓，靠近他們之前探索區域的方向傳來的。
“看來他們也有發現，可能遇到了麻煩，但還能發信號。”陳冬判斷道，“先匯合，交換情報。腐屍可能還在附近徘徊，小心點。”
兩人休息了幾分鍾，恢復了一些體力，然後小心地沿着環形走廊尋找向下的樓梯。城堡結構復雜，他們繞了一會兒才找到一道盤旋向下的石階。
下到二樓，敲擊聲更加清晰。他們循聲來到靠近西側走廊的一個房間外——這裏似乎是……一個小禮拜堂？門虛掩着，敲擊聲從裏面傳來。
陳冬和學者對視一眼，輕輕推開門。
房間內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長明燈提供微弱的照明。這是一個小型家庭禮拜堂，前方有簡單的聖壇和受難像，但聖壇上的雕像早已蒙塵破損。兩側有幾排長椅。
雷梟、影、王貴三人都在。雷梟站在聖壇邊，手裏拿着一截木棍，正在有節奏地敲擊石質聖壇的邊緣，發出信號。影靠在牆邊陰影裏，仿佛與黑暗融爲一體。王貴則縮在一張長椅後面，臉色依舊慘白，眼神驚惶。
看到陳冬和學者進來，雷梟停止了敲擊，鬆了口氣。“你們沒事就好。聽到西邊有動靜，擔心你們出事。”
“遇到了點麻煩，一個怨靈，和日記有關。”陳冬簡略說明了書房遇險和發現日記內容的過程，但沒有提及自己鏡子的具體能力和靈視細節。
雷梟聽完，面色凝重。“‘囚禁之鏡’，‘契約’……和我們在地窖入口的發現對上了。”
“你們找到地窖了？”學者問。
“找到了入口，但沒深入。”雷梟指向房間後方一扇不起眼的、被厚重帷幕半掩着的鐵門，“就在這禮拜堂後面，有個向下的樓梯，通往地窖區域。但我們剛到入口，就感覺到了強烈的……不祥。而且，王貴差點出事。”
王貴聞言，身體又抖了一下，把頭埋得更低。
“怎麼回事？”陳冬看向王貴，注意到他左手袖口的暗色污漬似乎擴大了一些。
影用他那沙啞的聲音開口：“地窖入口有‘守衛’。不是活物，是……縛靈。被束縛在入口處的痛苦靈魂。它對‘活氣’，尤其是恐懼和虛弱的氣息，反應強烈。”他瞥了一眼王貴，“他被標記了，昨晚可能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或者……答應了什麼。”
王貴猛地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哆嗦着：“我、我沒有！我就是……昨晚那個東西進房間，我太害怕了，不小心……不小心碰倒了床頭櫃上的一個燭台，手指被劃破了點皮……流了點血……我發誓我沒答應什麼！”
流血？在夜晚，在那種東西入侵的時候？陳冬心中一沉。日記格言“血中存真”，在城堡裏流血，尤其是在詭異面前，恐怕不是好事。
“你流血的地方，是不是接觸了那東西留下的陰影？”陳冬追問。
王貴眼神閃爍，最終艱難地點了點頭：“有、有一點……那東西爬過的地方，溼溼冷冷的，我躲的時候手按到了……”
雷梟嘆了口氣：“麻煩大了。影說，他的血混合了‘影孽’的殘留，就像黑暗中的燈塔。地窖入口的縛靈立刻鎖定了他，要不是影用某種方法暫時幹擾，我們可能都回不來。而且，那種標記會持續吸引城堡裏的髒東西。”
學者快速思考：“‘血中存真’……他的血混合了‘影’的力量，或許反而成了一種‘鑰匙’或‘媒介’？未必全是壞事，但風險極高。”
“現在的問題是，”雷梟總結道，“地窖我們必須去，那裏很可能藏着‘囚禁之鏡’和煉金術士的遺物。但王貴現在的狀態，進去就是活靶子。而且，我們還需要關於‘契約’的線索，日記提到它可能也在危險的地方。”
陳冬想了想：“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地窖（囚禁之鏡、煉金術士遺物）、可能的契約存放處（男爵私人書房/臥房，或者肖像畫廊）、以及城堡裏遊蕩的各種怨靈和‘影子’。時間過去快一天了，我們還有兩天兩夜。”
“我建議分頭行動，但調整分組。”雷梟沉吟道，“王貴不能去地窖，他需要有人保護，同時嚐試淨化或壓制他身上的標記。影，你對這些了解最多，你能處理嗎？”
影沉默地點了點頭：“可以試試，需要安靜不受打擾的地方，和一些……材料。”他的目光掃過禮拜堂的聖壇和長明燈。
“好，你和王貴留在這裏，盡量處理他的問題。我和學者、陳冬去地窖。”雷梟做出決定，“地窖危險，需要戰力、分析和洞察力。陳冬，你的觀察力和應對怨靈的經驗很有用。學者，你負責解讀可能找到的文本或符號。我負責警戒和開路。”
陳冬和學者沒有異議。這確實是目前最優的配置。
“你們探索地窖期間，我們也會嚐試尋找關於‘契約’的其他線索。”影補充道，“男爵的私人區域現在未必是禁區，他白天似乎不常出現。肖像畫廊也值得一探。”
計劃擬定。雷梟將一些備用電池和一把軍刀遞給陳冬和學者，自己則檢查了一下腰間鼓鼓囊囊的裝備（陳冬現在看清了，那似乎是一把改造過的霰彈槍和幾個彈夾，用特殊布料包裹着，勉強掩藏了輪廓）。
“保持通訊，如果有緊急情況，用信號彈或大喊。”雷梟指了指背包裏的幾個紅色信號棒，“行動時間不宜過長，兩小時內無論有無發現，都先撤回這裏匯合。”
衆人點頭。影開始布置一個簡單的淨化或屏蔽儀式，用長明燈的燈油、一些從牆壁刮下的硝石粉末，以及王貴的一滴新鮮血液（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下取得），在地面畫出一個復雜的符號。王貴緊張地坐在符號中央。
陳冬、雷梟和學者則來到那扇厚重的鐵門前。雷梟用力推開鐵門，一股陰冷、潮溼、混合着腐土和陳年血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一條狹窄、陡峭、向下延伸的石階出現在眼前，沒入濃重的黑暗之中。
石階兩側的牆壁溼漉漉的，長滿滑膩的苔蘚。下方深處，隱約傳來滴水聲，以及……某種緩慢的、沉重的拖拽聲，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黑暗中移動。
“跟緊我，保持安靜，光源盡量調暗。”雷梟低聲吩咐，打開一個帶有紅色濾光片的手電，光線變得昏暗但足以照明腳下。他率先踏上石階，動作輕盈而警惕。
陳冬和學者緊隨其後，踏入通往黑石堡最深處未知危險的地窖入口。
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實體，從下方涌來，將他們緩緩吞噬。
而在地窖的最深處，被鎖鏈和遺忘所禁錮的，不僅是煉金術士邪惡的遺產和那面“囚禁之鏡”，或許還有這座城堡詛咒最血腥、最黑暗的核心秘密。
尋找生路與真相的探險，才剛剛進入最危險的階段。頭頂上方，城堡厚重的石壁隔絕了天光，也隔絕了退路。他們只能向前，深入這片被詛咒的土地所孕育出的、最爲深邃的噩夢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