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計時:00:00:01
陳冬最後一次檢查背包。防水手電、備用電池、壓縮食物、水、簡易醫療包、那本拉丁文筆記,還有貼身藏好的“自我認知之鏡”。鏡子邊緣的微光幾乎不可見,但當他凝視時,鏡面底部那行小字依舊清晰:
認知同步率:7%
能力解鎖:微弱靈視(被動)
微弱靈視……這意味着他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還是能感知到某種“異常”?陳冬不確定,但至少是個開始。
倒計時歸零的瞬間,熟悉的眩暈感襲來,比第一次更猛烈。周圍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扭曲、破碎,公寓熟悉的輪廓溶解在旋轉的色塊與黑暗中。一股冰冷、陳腐、混合着石塵與古老木頭的氣味取代了家中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腳下從柔軟的地毯變爲堅硬、冰冷、凹凸不平的石板。
陳冬穩住身形,眨了眨眼,適應着昏暗的光線。
他置身於一個極其寬敞卻壓抑無比的空間——一座宏偉卻破敗的石質大廳。高聳的穹頂隱沒在陰影中,幾扇狹長的彩色玻璃窗高懸在牆壁上,但窗外彌漫着濃重的、不自然的灰霧,只有極其微弱的光線透入,給大廳蒙上一層病態的幽光。空氣中漂浮着肉眼可見的塵埃,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黴菌和歲月沉澱的味道。
大廳兩側立着斑駁的石柱,柱身雕刻着復雜但已嚴重磨損的浮雕,依稀可見人形、野獸與某種藤蔓狀花紋纏繞在一起。地面鋪着巨大的石板,縫隙裏生長着暗綠色的苔蘚。正對入口的牆壁上,懸掛着一幅巨大的、覆蓋着積灰的家族肖像畫,畫中人物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能辨別出是幾個身着古老服飾的人站立在一座城堡前。
大廳裏並非只有他一人。
還有四個人,分散站在不同位置,都帶着警惕和審視的目光互相打量,同時也觀察着環境。加上陳冬,一共五人,與劇本提示的玩家人數相符。
一個身材高大、穿着戰術夾克和工裝褲的短發男人,看起來三十出頭,肌肉結實,眼神銳利如鷹,腰間鼓鼓囊囊,似乎藏着武器。他率先開口,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果斷:“報一下稱呼和能力傾向,簡單點。我是‘雷梟’,經歷過三次劇本,近戰和偵查。”
他旁邊站着一個年輕女人,約莫二十五六歲,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臉色有些蒼白,穿着便於活動的運動裝,背着一個鼓鼓的登山包。她推了推眼鏡,聲音不大但清晰:“‘學者’,兩次劇本。擅長信息分析、符號學,記憶力還行。”她說話時,目光不斷掃視着大廳的細節,尤其是那些浮雕和肖像畫。
第三個人是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穿着不合時宜的西裝,額頭冒汗,眼神慌亂地四處亂瞟。“我、我叫王貴……這是第二次……我、我沒什麼特別能力,上次就是運氣好……”他語無倫次,緊緊抓着一個看起來普通的公文包。
第四個人引起了陳冬的特別注意。那是個身形瘦削、穿着黑色連帽衫的年輕男子,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巴和毫無血色的嘴唇。他沉默地靠在遠處一根石柱上,仿佛與陰影融爲一體,對雷梟的話毫無反應。陳冬的“自我認知之鏡”在貼近胸口的位置,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涼意——不是警示的灼熱,而是一種模糊的共鳴或感應?陳冬不確定。
“你呢?”雷梟的目光轉向陳冬,帶着審視。
“陳冬,第二次劇本。心理醫生,觀察力尚可。”陳冬簡略回答,沒有透露鏡子和靈視能力。收藏家告誡過,在劇本中保留底牌至關重要。
雷梟點點頭,似乎對陳冬的冷靜略有贊許,對王貴的慌亂則皺了皺眉,而對那個黑衣年輕人,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任務都清楚了?存活三天,找出詛咒根源。”雷梟提高聲音,確保每個人都能聽到,“從現在起,我們暫時是隊友。合作才能提高生存率,但別拖後腿,也別動歪心思。”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王貴和黑衣青年。“先探索大廳,收集線索,確認安全區域和可能的危險。兩人一組,保持距離,不要散開太遠。學者和我一組。陳冬,你和……”他看了一眼王貴和黑衣青年,顯然對王貴不太放心,“你和那位沉默的朋友一組。王貴,你跟着我們,別亂碰東西。”
分組確定。黑衣青年依舊沒說話,只是微微抬了抬帽檐,露出一雙空洞、毫無焦距的漆黑眼睛,朝陳冬的方向偏了偏頭,算是同意了。
陳冬心中警惕更甚。這個人的狀態很奇怪,不像是單純的恐懼或冷漠,更像是一種……空洞。鏡子傳來的涼意持續着。
雷梟和學者開始仔細檢查大廳中央的區域和那幅巨大的肖像畫。王貴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緊張地東張西望。
陳冬走向黑衣青年,保持着一米多的距離。“怎麼稱呼?”
黑衣青年沉默了幾秒,才用沙啞得近乎摩擦的聲音吐出兩個字:“影。”
沒有多餘的話。
陳冬不再追問,開始觀察自己這一側的大廳。牆壁上除了斑駁的痕跡,還有一些燭台,但蠟燭早已燃盡,只剩下幹涸的蠟淚。石柱的浮雕在昏暗光線下更顯詭異,那些纏繞的藤蔓仔細看,似乎勾勒出一張張痛苦扭曲的人臉。
他的“微弱靈視”在此刻似乎起了作用。當他集中注意力凝視那些浮雕時,能隱約看到浮雕表面籠罩着一層極淡的、不祥的暗紅色微光,如同幹涸的血跡。而整個大廳的空氣裏,也漂浮着極其稀薄的、灰黑色的絮狀物,緩慢地流動着,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
“影”安靜地跟在他側後方,步伐輕盈得幾乎沒有聲音,如同他的名字。他的目光也掃視着環境,但陳冬注意到,他的視線偶爾會停留在一些空無一物的地方,仿佛能看到陳冬看不見的東西。
“你看到了什麼?”陳冬試探着問。
影轉過頭,漆黑的眼睛看了陳冬一眼,那眼神讓陳冬聯想到深井。“髒東西。”他簡單地說,聲音依舊沙啞,“很多。這裏死了很多人,很久了。怨氣沉澱,形成了‘場’。”
怨氣場?陳冬記下這個說法。影似乎有某種感知靈異的能力,這與鏡子提示的“靈視”可能類似,但也許更直接或不同。
他們檢查到大廳的一角,這裏有一個半人高的石制台子,上面放着一本厚重的、封面破損的書籍。書籍被一把生鏽的銅鎖鎖着,鎖眼已經鏽死。書封上用燙金的花體字寫着某種文字,陳冬辨認出似乎是拉丁文,但具體含義不明。
“《霍恩海姆家族紀事》。” 影忽然低聲念出了書名,發音準確而古老。
陳冬有些意外:“你懂拉丁文?”
“懂一點。”影沒有多解釋,伸手想去觸碰那本書。
“等等。”陳冬阻止了他,“規則不明,別亂碰。”他想起了《鏡中人》裏的教訓,以及收藏家的警告——詛咒可能附着在任何物品上。
影的手停在半空,然後收了回來,點了點頭。
另一邊,雷梟和學者似乎有了發現。學者指着那幅巨大的肖像畫:“畫框右下角有刻字,是家族格言,也是警告。”她小心翼翼地拂去一些灰塵,念道:“‘In sanguine veritas, in umbra mors.’”
“什麼意思?”王貴緊張地問。
“血中存真,影中藏死。”學者翻譯道,眉頭緊鎖,“這可能是關鍵提示。‘血’與‘影子’,或許是這個劇本的核心元素。”
雷梟補充道:“畫本身有古怪。剛才光線變化時,我覺得畫裏的人……眼睛好像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大廳深處,一扇緊閉的、厚重的橡木大門後,傳來了沉重、緩慢的腳步聲。
咚……咚……咚……
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衆人的心髒上。空氣中的灰塵似乎都隨着震動而飄揚。
“躲起來!”雷梟低喝一聲,迅速尋找掩體。大廳裏可供躲藏的地方不多,只有那些粗大的石柱和幾個高大的、空蕩蕩的盔甲支架。
陳冬和影迅速閃到最近的一根石柱後。王貴嚇得腿軟,被雷梟一把拽到另一根柱子後。學者也靈活地躲到了盔甲支架的陰影裏。
腳步聲在大門外停下了。
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是鑰匙插入鎖孔、緩慢轉動的聲音。
咔嚓。
厚重的橡木大門,被從外面緩緩推開了。
一個高大、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着一身陳舊但還算整潔的黑色管家服,頭發花白稀疏,梳得一絲不苟,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死白,布滿深刻的皺紋。他的眼睛渾濁無神,直直地看向大廳前方,仿佛沒有看到躲藏的衆人。
他手中提着一盞老式的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只能照亮他身前一小片區域。
老管家邁着僵硬而精準的步伐走進大廳,對周圍的破敗和灰塵視若無睹。他徑直走到大廳中央,將那盞煤油燈放在一個石制小圓桌上,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塊潔白的抹布,開始一絲不苟地擦拭桌面——盡管那裏堆積着厚厚的灰塵。
他的動作機械、重復,嘴裏用低沉、平板的聲音念叨着什麼,像是某種禱詞,又像是自言自語,含糊不清。
陳冬屏住呼吸,從石柱後小心地觀察。在“微弱靈視”下,這個老管家周身籠罩着一層濃鬱的、幾乎凝成實質的灰黑色氣息,比他之前看到的漂浮絮狀物濃重得多。那氣息緩緩蠕動着,散發出冰冷與絕望的味道。
這不是活人。
至少,不是正常的活人。
老管家擦拭了足足五分鍾,然後停下動作,僵直地轉過身,那雙渾濁的眼睛,這一次,精準地看向了陳冬和影藏身的石柱方向。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極其僵硬、完全不符合人類肌肉運動規律的笑容。
“客人們……”他的聲音幹澀如同摩擦的樹皮,“歡迎來到黑石堡。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請隨我來。”
他說完,提起煤油燈,轉身朝來時的橡木大門走去,似乎篤定他們會跟上。
“怎麼辦?”王貴的聲音帶着哭腔,從另一根柱子後傳來。
雷梟臉色凝重,看了一眼學者。學者低聲道:“他似乎受某種規則驅使,目前沒有表現出直接攻擊性。‘晚餐’可能是劇情觸發點,也可能是陷阱。但不跟上去,或許會違反‘城堡規則’,引來其他危險。”
黑衣青年“影”忽然低聲對陳冬說:“他身上的‘怨念’很重,但被束縛着。跟着他,但別吃任何東西,別喝任何東西,別答應任何事。”
陳冬點點頭,將警告記在心裏。
雷梟做出了決定:“跟上,保持警惕。隨機應變。”
五人從藏身處走出,保持着一定距離,跟在那個提着煤油燈、步履僵硬的老管家身後,穿過了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門。
門外是一條更加昏暗、長長的石砌走廊。牆壁上隔很遠才有一盞壁燈,裏面燃燒着幽藍色的火焰,光線微弱而詭異,勉強照亮腳下布滿裂紋的石板路。走廊兩側掛着許多肖像畫,畫中的人物穿着不同時代的服飾,但無一例外,他們的眼睛在幽藍火光下,似乎都追隨着走過的人。
空氣更加陰冷潮溼,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膩的腐臭味。
老管家一言不發地在前面引路,煤油燈的光暈在牆壁上投下搖曳扭曲的巨大影子。衆人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與老管家那規律的、僵硬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
走廊仿佛沒有盡頭。拐了幾個彎,經過了幾扇緊閉的、雕刻着怪異圖案的房門後,他們來到了一扇雙開的、更爲華麗的木門前。門上雕刻着繁復的荊棘與玫瑰圖案,但在荊棘的尖刺上,似乎還掛着細微的、暗紅色的痕跡。
老管家停下腳步,用幹枯的手推開大門。
門內,是一個燈火通明、與城堡其他地方破敗陰森截然不同的餐廳。
長條形的餐桌上鋪着潔白的桌布,擺放着閃亮的銀質餐具和水晶酒杯。數盞枝形吊燈從天花板上垂下,裏面的蠟燭燃燒着溫暖的黃色火焰。牆壁上掛着華麗的掛毯,描繪着狩獵和宴飲的場景。空氣裏甚至飄散着烤肉的香氣和紅酒的醇厚味道。
餐桌旁,已經坐了兩個人。
主位上,是一個穿着華麗暗紅色天鵝絨長袍的中年男人,面容威嚴但蒼白,眼神銳利而陰鬱,下頜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須。他是肖像畫上那個模糊面容的清晰版——霍恩海姆男爵。
他旁邊,坐着一位穿着黑色蕾絲長裙的貴婦,臉色同樣蒼白,美豔卻毫無生氣,如同精致的人偶。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嘴角保持着一個僵硬的、標準的微笑。
“啊,客人們到了。”霍恩海姆男爵站起身,聲音洪亮卻缺乏溫度,如同在念誦台詞,“請入座。長途跋涉,想必已經餓了。讓我們先享用晚餐,之後再談……正事。”
他伸手示意長桌兩側空着的五個座位。
老管家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退到牆角的陰影裏,垂手站立,渾濁的眼睛低垂着。
烤雞、熏肉、濃湯、面包、紅酒……食物看起來豐盛而誘人,香氣撲鼻。
但陳冬耳邊回響着影的警告,也想起了學者翻譯的格言——“血中存真”。
在這座被詛咒的古堡裏,這頓豐盛的晚餐,真的是給人吃的嗎?
五人交換着眼神,緩緩走向空位。危機,潛藏在溫暖的燭光與誘人的香氣之下。真正的黑石堡之夜,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