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拖拽聲,自黑暗中緩緩逼近。如同巨獸的呼吸,攪動着本就污濁的空氣。
實驗室中,淡藍磷光不安搖曳。
“沒時間猶豫了。”雷梟當機立斷,目光掃過衆人,“王貴的血是現成的‘鑰匙’,風險未知,但第三夜的威脅更迫在眉睫。我們分兩步走:先用王貴的血嚐試開鎖取書。影,你盡可能穩住他,壓制反噬。陳冬,你警戒鏡子,如果裏面那東西有異動,立刻示警。學者,準備好解讀內容,越快越好。”
他看向面如死灰、抖如篩糠的王貴:“王貴,這是唯一的辦法。要麼現在冒險,要麼等夜晚降臨,我們可能連冒險的機會都沒有。你自己選。”
王貴嘴唇哆嗦,眼神在衆人臉上掠過,最後落在自己手臂那猙獰蠕動的黑色紋路上。那紋路似乎察覺到他內心的恐懼,蠕動得更加劇烈,傳來陣陣陰冷的刺痛和誘惑的低語。他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絕望的決絕。
“我……我幹!但、但你們得保證,拿到書找到辦法,先幫我處理這鬼東西!”王貴嘶聲道。
影點了點頭,從隨身小包裏取出幾樣東西:一撮銀灰色的粉末(似乎是某種礦物碾磨而成)、一根纖細的骨針(顏色慘白,不知來源)、還有一小瓶澄清但散發清冽寒氣的液體。他示意王貴坐在地上,迅速用粉末在王貴周圍畫出一個簡單的圈,將骨針在液體中浸了一下,然後刺入王貴左手中指指尖。
“呃!”王貴痛呼一聲,指尖滲出一滴顏色暗沉、近乎發黑的血液。這滴血一出現,空氣中立刻彌漫開一股更濃的甜膩腐臭味,連那面巨鏡都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
影用骨針蘸取這滴黑血,快步走到鐵門前。他沒有直接塗抹鎖眼,而是先蘸着血,在鎖眼周圍的鐵門上快速勾勒了幾個扭曲的符號。這些符號與鐵鏈上原有的符文截然不同,更加原始、蠻荒,透着一股鎮壓與隔離的意味。
“這是‘隔斷符文’,盡量隔絕他的血中負面情緒與鎖內能量直接共鳴,只保留‘影孽’媒介屬性。”影沙啞解釋,手上動作不停。符號完成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將骨針尖端殘留的最後一縷黑血,點入那星形的鎖眼中心。
“嗡——”
鎖眼內那團暗紅色的能量瞬間被激活,發出低沉的共鳴。黑血如同活物般在鎖眼內蔓延,與暗紅能量交融、對抗,發出滋滋的聲響。鐵鏈上的符文接連亮起,又迅速暗淡下去,仿佛電路被短路。整個鐵門開始輕微震顫,灰塵簌簌落下。
“念!”影低喝。
雷梟早已準備好,用清晰的、帶着某種韻律的語調,沉聲念出卡爾斯告知的咒文:“以血爲憑,暫啓禁錮!”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的瞬間——
“咔嚓!”
一聲清脆的機括彈響,那把巨大的黃銅鎖自動彈開!纏繞的鐵鏈如同失去支撐的蛇,譁啦啦鬆脫滑落!
門,開了。
一股更加陳腐、陰冷、混雜着羊皮、墨水和某種難以言喻褻瀆感的氣息,從門內洶涌而出。那氣息濃烈到幾乎讓人窒息,仿佛無數年的罪惡與瘋狂被瞬間釋放。
門內並非房間,而是一個狹窄、漆黑的壁龕。壁龕深處,一個石台上,靜靜躺着一本厚重、封面黝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書籍。
《褻瀆之書》。
無需觸碰,僅僅直視那本書,陳冬就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他的“自我認知之鏡”瘋狂震動,鏡面邊緣甚至出現細微裂痕!鏡中自己的倒影,肩膀上的重影猛然膨脹,幾乎要將他整個吞噬,重影臉上露出了一個貪婪而扭曲的笑容。
這本書……極度危險!僅僅是存在,就在污染周圍的一切,包括他的精神!
“不要直視!用布包住拿!”陳冬強忍不適,嘶聲提醒。
學者早已準備好一塊厚實的黑色絨布(似乎是之前從某個房間順手拿的窗簾),聞言立刻上前,用布迅速包裹住那本黑書,然後塞進自己的背包,拉緊拉鏈。
就在書籍被取走的瞬間——
“吼——!!!”
一聲非人的、充滿無盡怨毒與狂喜的咆哮,猛地從實驗室右側那面“囚禁之鏡”中爆發出來!整個鏡面如同沸騰的岩漿般劇烈翻滾,灰霧被撕開,鏡中卡爾斯的倒影瞬間被無數從鏡面深處涌出的、漆黑粘稠的陰影觸手淹沒、撕碎!鏡子裏,那雙原本屬於卡爾斯的、充滿痛苦的眼睛,最後閃過的是無邊的恐懼和一絲……解脫?
緊接着,一個更加龐大、更加扭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陰影輪廓,在鏡面深處緩緩凝聚。它沒有固定的形態,像是一團不斷翻滾的黑暗,其中夾雜着無數痛苦掙扎的人臉、扭曲的肢體、以及冰冷滑膩的觸手影子。一股難以想象的威壓和惡意,如同海嘯般席卷整個實驗室!
“鏡中之影”……它的一部分意識,因爲《褻瀆之書》被取走(或許是封印減弱?),蘇醒了!或者,它一直都在,只是僞裝成卡爾斯在誘騙!
“不好!書是關鍵封印的一部分!取走書削弱了禁錮!”影臉色劇變。
與此同時,實驗室入口通道方向,那沉重的拖拽聲已經近在咫尺!一個龐大、臃腫、由無數屍塊、骸骨和陰影勉強拼湊而成的怪物,擠進了實驗室入口!它沒有頭顱,軀幹中央裂開一張布滿螺旋利齒的巨口,無數殘缺的手臂從身體各處伸出,瘋狂抓撓着地面和牆壁,向他們爬來!這恐怕就是一直發出拖拽聲的“地窖守衛”,被剛才的動靜和“鏡中之影”的蘇醒徹底吸引了過來!
前有蘇醒的鏡影,後有地窖怪物,他們被堵死在這絕地之中!
“背靠平台!準備死戰!”雷梟咆哮,霰彈槍口噴出火光,轟擊在那臃腫怪物身上,打碎了幾條手臂和幾塊腐肉,但怪物只是頓了頓,更多的肢體涌出,繼續逼近。
陳冬頭痛欲裂,精神在“鏡中之影”的威壓和自身鏡子的瘋狂反噬下幾近崩潰。他死死握着自己的鏡子,鏡面裂痕擴大,但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深邃的力量,也從裂痕中悄然滲出——那是他自身精神分裂中,一直被壓抑的、屬於“患者”那一面的瘋狂與混亂?還是鏡子更深層的能力?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自己肩膀上的重影在耳邊低語,聲音與他一模一樣,卻充滿了譏誚與冰冷:“看見了嗎?這就是‘代價’。任何力量的獲取,任何與詭異的交易,都伴隨着你無法想象的代價……現在,要麼被它們吞噬,要麼……擁抱我,利用我……”
“不……”陳冬咬牙,努力維持最後的清明,“我是醫生……也是患者……但我……是我自己!”
他不再強行壓制鏡子裏的重影,也不再抗拒那洶涌而來的瘋狂低語。相反,他以一種近乎自毀的勇氣,主動將意識沉入那片混亂的深淵,嚐試去“理解”、去“整合”那股源於自身病症的、卻被詭異世界放大了的扭曲力量!
“自我認知之鏡”猛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鏡面上的裂痕中不再滲出混亂,而是流淌出如同水銀般凝實、冰冷的光芒!鏡中,代表“醫生”的冷靜形象與代表“患者”的瘋狂形象,第一次沒有對抗,而是開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融合!
認知同步率:17%
能力解鎖:微弱靈視(被動),鏡面共鳴(初級),混亂心智(初級,主動/被動 - 高風險)
混亂心智:可短暫擾亂自身或近距離目標的思維邏輯、感知判斷,誘發幻覺、恐懼或認知錯亂。對靈體、受強烈情緒或執念驅動的詭異存在有額外效果。對自身使用風險極高,可能導致永久性精神損傷或人格解體。
新能力!以毒攻毒的能力!
陳冬雙目泛起一層不正常的銀白色光輝,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破碎的鏡面在旋轉。他猛地抬頭,將全部精神、連同剛剛覺醒的“混亂心智”能力,如同標槍般投向那面正在蘇醒的“囚禁之鏡”!
目標不是那恐怖的“鏡中之影”本體——那遠遠超出他現在的極限——而是鏡子本身,以及它與現實世界連接的那層“規則”!
“看着我!”陳冬的聲音嘶啞變形,帶着多重回音,仿佛幾個人在同時說話,“你看我像人還是像詭?!”
這句在詭異世界如同禁忌般的話語,被他以蘊含“混亂心智”力量的方式吼出,直沖巨鏡!
鏡面猛地一滯!
那正在凝聚的恐怖陰影輪廓,似乎出現了一瞬間的錯亂和茫然。“你看我像人還是像詭?”——這個問題本身似乎觸動了某種更深層的、連“鏡中之影”都無法完全豁免的規則。鏡子表面的灰霧劇烈翻騰,映射出的景象光怪陸離,時而變成宴會廳,時而變成刑場,時而變成無盡的鏡廊……
鏡影的蘇醒進程,被強行幹擾、遲滯了!
“趁現在!攻擊那個怪物!沖出去!”陳冬七竅開始滲出細微的血絲,維持這種對規則的幹擾和對抗鏡影的反噬,讓他承受着巨大的壓力,隨時可能崩潰。
雷梟毫不猶豫,將剩餘的特制彈丸全部傾瀉向堵門的臃腫怪物!學者也掏出了信號槍,對着怪物打出了一發熾白的信號彈!影則迅速扶起幾乎虛脫的王貴,同時灑出一把銀灰色粉末,粉末接觸空氣燃起冷焰,暫時逼退了從牆壁陰影中再次試圖凝聚的零星影孽。
怪物在飽和攻擊下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龐大的軀體被打得千瘡百孔,動作遲緩了許多。
“走!”雷梟一馬當先,從怪物身邊勉強擠出的空隙沖過,同時用槍托狠狠砸碎了一條抓來的殘臂。學者緊隨其後。影攙扶着王貴,陳冬踉蹌着跟上,他不敢停止對鏡子的幹擾,只能憑借本能移動。
就在他們即將沖出實驗室,踏上返回通道的台階時——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並非來自雷梟的霰彈槍。
沖在最前面的雷梟身體猛地一頓,左肩爆開一團血花!他悶哼一聲,差點摔倒,全靠意志力強行穩住,回身將槍口指向子彈來襲的方向——通道上方的陰影裏。
一個穿着暗紅色天鵝絨睡袍的身影,緩緩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幾乎透明,嘴角掛着優雅而殘忍的微笑,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典、槍口還冒着青煙的手槍。
霍恩海姆男爵。
他的胸口,天鵝絨睡袍的開口處,隱隱透出暗金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的光芒——那應該就是“契約”的印記,與他心髒一體。
“我親愛的客人們,”男爵的聲音溫柔而冰冷,“遊戲時間結束了。把書,還有你們的靈魂……都留下吧。”
他身後,更多的影孽從陰影中涌現,堵住了他們返回地面的去路。下方,被打殘但未死的臃腫怪物正緩緩轉過身。後方實驗室裏,“囚禁之鏡”的波動正在重新穩定,鏡中陰影發出愈發不耐的嘶吼。
真正的絕境。
男爵才是最終的守關者,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他們觸發機關、削弱封印、耗盡力氣,然後……收割一切。
雷梟捂着流血的肩膀,臉色鐵青。學者緊緊抱着裝有《褻瀆之書》的背包,臉色慘白。影將王貴護在身後,眼神凝重。陳冬則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要炸開,維持對鏡子的幹擾已經快到極限。
男爵舉起了手槍,對準了雷梟的頭顱。“從你開始吧,粗魯的戰士。你的靈魂,應該很堅韌,是上好的祭品……”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啊——!!!”
一直被影護在身後的王貴,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他猛地推開影,雙眼完全被漆黑占據,手臂上的黑色紋路如同活過來的毒蛇,瞬間爬滿他整張臉和脖頸!他的身體開始不自然地膨脹、扭曲,皮膚下仿佛有無數東西在蠕動!
“血……契約……力量……給我!”王貴口中發出混合着自身和某種陰冷存在的囈語。他竟主動撲向了距離他最近、散發着濃鬱“影”之氣息的……那頭臃腫的地窖守衛怪物!
“王貴!不要!”學者驚叫。
但已經晚了。王貴如同飛蛾撲火般撞入怪物懷中,他手臂上的黑色紋路瘋狂蔓延,如同根須般扎入怪物體內!怪物發出痛苦的嚎叫,劇烈掙扎,但王貴身體迅速融化、被怪物吸收!同時,一股更加狂暴、混亂、充滿毀滅欲望的力量從怪物身上爆發出來!它原本破碎的軀體飛速修復、膨脹,氣息節節攀升!
王貴……他竟然在被影孽深度污染、瀕臨崩潰的情況下,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主動與地窖守衛融合,化身爲更可怕的存在!或許是爲了報復,或許是爲了追求扭曲的力量,或許只是被污染徹底吞噬了理智。
新生的、融合了王貴意識(或殘渣)與地窖守衛的恐怖怪物,發出了震撼地窖的咆哮。它沒有立刻攻擊男爵或陳冬他們,而是……轉身,帶着毀滅一切的瘋狂,沖向了後方實驗室裏那面“囚禁之鏡”!
它被鏡影的力量吸引,也被王貴殘留的怨念驅動,要將一切拖入毀滅!
“蠢貨!”男爵臉色首次大變。鏡影是他的力量源泉,也是詛咒的核心,如果被這瘋狂的怪物沖擊,導致鏡子徹底破碎或鏡影提前完全降臨,後果不堪設想!他再也顧不得陳冬等人,調轉槍口,朝着那融合怪物瘋狂射擊!
“就是現在!往上沖!”雷梟強忍劇痛,低吼一聲,帶頭沖向男爵身後、被影孽堵住的通道。陳冬也果斷停止了消耗巨大的“混亂心智”,將所有力量收回,跟隨着隊伍。
影孽們試圖阻攔,但被男爵分心、又被融合怪物吸引了大部分注意,阻攔力度大減。雷梟用僅剩的右手揮舞着霰彈槍(子彈已打空)當棍棒,學者揮舞着信號槍,影灑出最後的粉末,陳冬則用強光手電照射,四人拼盡全力,硬生生從影孽的包圍中撕開一道口子,沖上了通往地面的石階!
身後,傳來男爵憤怒的吼叫、融合怪物瘋狂的咆哮、以及鏡子不堪重負的碎裂聲和鏡影暴怒的嘶鳴……整個地窖仿佛陷入了最後的瘋狂與混亂。
他們不敢回頭,拼命向上奔跑。身後的混亂聲漸漸遠去,但一種更深沉、更宏大的震動,開始從城堡地基深處傳來,仿佛某個被囚禁了數百年的可怕存在,正在緩緩……掙脫束縛。
當他們終於沖回二樓的小禮拜堂,狼狽地關上鐵門並用一切能找到的東西堵住時,每個人都近乎虛脫。
雷梟肩上的槍傷需要立刻處理。學者臉色蒼白地抱着背包,裏面的《褻瀆之書》如同燙手山芋。影默默調息,剛才的儀式和戰鬥消耗不小。陳冬則感覺自己的精神世界一片狼藉,“混亂心智”的後遺症和鏡子融合帶來的割裂感讓他頭痛欲裂,視線模糊。
窗外(雖然被木板封死),天色似乎更加昏暗。第二個夜晚,即將降臨。
而地窖深處那場混亂的結局,以及可能因此提前引發的最終危機,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
他們拿到了《褻瀆之書》,知道了契約在男爵心髒,鏡影因他們的行動而進一步蘇醒……但代價,是王貴的異變與犧牲,是可能已經失控的局面,以及所剩無幾的時間和體力。
城堡在震動,陰影在躁動。
第三夜,或許會提前到來。
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他們必須從《褻瀆之書》中,找到那一線渺茫的、可能付出更大代價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