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出獄後安頓下來的第二天，陸淮淵帶來了他爲她規劃的未來路徑。
“念慈，”陸淮淵語氣溫和而鄭重，“我希望你能來陸氏，在我身邊，或者至少從總部一個合適的職位開始。我有能力給你最好的平台和資源，讓你最快站穩腳跟。”
江念慈幾乎是立刻搖頭，眼神清醒得近乎冷冽：“不，陸醫生。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但我不能接受。”
“爲什麼？”陸淮淵不解，帶着些許急切，“我可以保護你，讓你免受不必要的打擾和質疑。”
“正是因爲你的保護太好，起點太高。”她看着他，目光坦誠，“一個毫無根基、憑空出現在陸總身邊或者總部的‘關系戶’，會吸引所有好奇和惡意的目光。齊霄寒和林清漪的眼線未必完全撤除，太顯眼，等於自我暴露。而且……”她頓了頓，聲音低沉卻堅定，“我不需要溫室。我需要的是真正能磨礪我，能讓我憑自己本事一點點爬上去的戰場。依賴你直接給予的高位，與我當初依靠齊霄寒的契約，本質上又有何不同？那並非重生。”
陸淮淵怔住了，看着她眼中不容折彎的倔強和遠超想象的清醒，心中震動，隨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憐惜與敬佩。他明白了，她要的不是捷徑，而是尊嚴和實實在在的能力積累。
他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充滿了尊重與支持：“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他隨即提出了折中方案，“那麼，去晟明科技如何？它是陸氏控股的子公司，處於發展期，機會多，環境相對單純，但也足夠真實。從一個項目專員做起，沒有人會知道你和我的關系，一切靠你自己打拼。而我，只作爲你最後的退路和情報支持，絕不幹涉你的具體道路。”
這個提議，精準地契合了她的需求——一個合理的起點，一個能隱藏身份、踏實積累的環境，以及一份不越界的守護。
江念慈這次沒有拒絕，她看着眼前這個始終尊重她、爲她鋪路卻從不試圖掌控她的男人，心底冰封的某一角，似乎有細微的暖流滲入。
“好。”她最終點頭，“謝謝你，陸淮淵。”
“江瓷姩，這是你的工位。希望你珍惜陸總給的機會，別給項目部丟人。”
人事主管李曼將她領到開放辦公區一個靠角落的位置，語氣公事公辦，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眼前的女人，據說是總部陸總親自打過招呼安排進來的，學歷履歷卻一片空白，只寫着海外遊學經歷。這種空降兵，往往最難伺候。
江念慈——不，現在她是江瓷姩了——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掃過略顯凌亂的桌面和那台半舊的電腦。“我會的，李主管。”她的聲音清潤溫和，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個名字，是她自己選的。“江瓷姩”——乍看是“江念慈”的反寫，形似而神非。她不要一個完全割裂的過去，那顯得怯懦。她要的是直面，是覆蓋，是讓“江瓷姩”這個名字，帶着淬火重生後的堅硬與光芒，徹底碾壓“江念慈”所代表的那段屈辱與天真。瓷，需經烈火燒灼，方能成就其堅；姩，寓意豐年與沉澱。這是她對過去的宣戰，也是對未來的期許。
項目部的氛圍忙碌而略顯浮躁。江瓷姩的到來，如同在湖面投下了一顆小石子。
“聽說是總部關系戶？”
“長得挺有氣質，就是不知道能力怎麼樣……”
“估計是來混日子的吧？”
細碎的議論在所難免。她恍若未聞，只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花了一上午時間，快速熟悉了公司的內部系統、組織架構和正在進行的項目資料。她的學習能力和專注度，是在那三年極端環境下淬煉出來的利器。
她的直屬上司，項目副經理張濤，一個年近四十、有些謝頂的男人，將一沓厚厚的資料放在她桌上，語氣帶着明顯的敷衍和不信任：“小江啊，先把這些歷年項目檔案歸檔，錄入系統。熟悉熟悉情況。”
這是最枯燥、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通常是交給實習生做的。
江瓷姩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沒有抱怨，只是平靜地問：“張經理，請問公司使用的檔案編碼規則和系統錄入的具體標準是什麼？有沒有範例可以參考？”
張濤一愣，他本想用這雜活磨磨這位“關系戶”的性子，沒想到對方如此冷靜且抓到了關鍵點。他含糊地說了幾句，便借口開會匆匆離開。
江瓷姩不再多問，低下頭，開始翻閱那堆雜亂的文件。她沒有簡單地機械錄入，而是一邊操作，一邊快速瀏覽項目內容，在心裏構建着晟明科技的業務脈絡、客戶群體和潛在問題。枯燥的工作，被她賦予了學習的意義。
幾天後的一次部門項目進度會上，經理讓大家就一個陷入僵局的老項目——與“啓航教育”的合作——發表看法。該項目因對方負責人對方案細節極度挑剔，遲遲無法推進，前期投入不少，放棄又可惜，成了雞肋。
衆人七嘴八舌，要麼抱怨客戶難纏，要麼提出一些換湯不換藥的舊思路。
張濤點名問幾個資深員工，得到的回答也都不痛不癢。
會議氣氛有些沉悶。
“江專員，你呢？你也聽了幾天了，有什麼想法？”經理大概是看江瓷姩一直安靜地做着筆記，順口問了一句，帶着一絲並不抱希望的隨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這個新人身上。
江瓷姩合上筆記本，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經理，聲音清晰而穩定：“經理，我研究了‘啓航教育’過往的合作案例和其創始人近期的公開言論。他們核心訴求並非單純的技術升級，而是希望通過合作，打造‘個性化精準教學’的行業標杆，爲其下一步融資造勢。”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們之前的方案，技術實現上很完美，但更多是從我們自身產品優勢出發，未能完全契合他們這個深層戰略訴求。我建議，是否可以調整方案側重點，將我們的AIGC內容生成模塊，與他們強調的‘學情畫像’更深度綁定，並做一份詳細的投入產出比及市場影響力預測報告，直擊他們融資需求的痛點？”
一番話條理清晰，直指核心，不僅點明了問題根源，還提出了具體、可行的調整方向。
會議室裏安靜了一瞬。
經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興趣，他重新打量了一下這個看似安靜的新人。“繼續說。”
張濤的臉色則微微沉了下來。
江瓷姩從容地補充了幾點細節建議，雖然她對某些具體技術參數還不甚了解，但宏觀思路和抓取關鍵點的能力，讓在座不少老員工都暗自點頭。
“想法不錯。”經理最終肯定道，“張經理，這個方向你們組再深入論證一下，江專員也參與進來。”
“是，經理。”張濤應道，臉色不算好看。
散會後，有同事對江瓷姩投來好奇和佩服的目光，也有人，比如張濤和他手下的幾個親信，眼神則變得更加復雜。
江瓷姩面色如常地收拾東西。她知道，這只是開始。嶄露頭角必然會引來關注，甚至是嫉妒和打壓。但她無所畏懼。
夜晚，公寓書房燈火通明。
江瓷姩的電腦屏幕上，一邊是晟明科技的項目資料，另一邊，則是一個加密的文件夾，裏面是陸淮淵這些年爲她搜集的，關於齊氏集團、關於林清漪，以及……關於她父親當年公司破產的一些蛛絲馬跡。
她在明處積累資本和經驗，在暗處，梳理着復仇的脈絡。陸淮淵爲她請的律師團隊，也在持續跟進翻案的材料準備工作。
手機響起，是陸淮淵發來的信息：「第一天感覺如何？別太累。」
她看着屏幕上簡短的問候，指尖微頓，回復：「一切安好，勿念。」
放下手機，她繼續看向屏幕。齊氏集團最新的動態新聞映入眼簾，齊霄寒的身影在財經報道中依舊意氣風發。
她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如同結冰的湖面。
齊霄寒，林清漪。
你們在雲端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我江瓷姩，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