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循環初始

第十天凌晨,江臨淵在傳送前接到了謝雪辭的電話。

“江先生。”電話那頭的聲音比平時更輕,帶着某種壓抑的震顫,“我收到了一條……非系統信息。”

江臨淵正在檢查裝備的手停住了:“內容?”

“是一串數字:147。還有一句話:‘小心戴銀色婚戒的我’。”謝雪辭停頓兩秒,“我的銀色婚戒,從鏡像深淵出來後,就一直放在抽屜裏,沒有戴。”

江臨淵看向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黑色婚戒——從婚禮副本後,他也再沒摘下過。

“可能是幹擾信息。”他說,“也可能是來自……其他時間線。”

“時間墓地……”謝雪辭低聲重復這個名字,“江先生,如果我們被困在循環裏,一次次經歷相同的事,卻保留所有記憶……人會瘋的。”

“所以我們要在瘋之前找到破局的方法。”江臨淵平靜地說,“記住,無論看到什麼,遇到什麼,保持理性。即使是看到‘我’做了不合理的事。”

電話那頭沉默了更久。

“江臨淵。”謝雪辭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如果……如果在某個循環裏,我真的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那就阻止我。”江臨淵打斷他,“就像我也會阻止你一樣。”

倒計時歸零前的最後一秒,謝雪辭輕聲說:“好。”

紅光吞噬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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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傳送過程扭曲而漫長。

江臨淵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一個巨大的、生鏽的時間齒輪,意識在時間流中被反復碾壓、拉伸。他看到了無數重疊的畫面碎片:

謝雪辭在療養院抓住他衣袖時,手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當時他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婚禮那夜,喜燭青焰映照下,謝雪辭蓋頭滑落時,眼角有一滴淚滑落——但那滴淚落下的軌跡不太自然,像是計算好的角度。

鏡像深淵劇場,黑衣謝雪辭說“他享受疼痛”時,舞台上的謝雪辭睫毛劇烈顫抖——不是恐懼,而是被說中的羞恥與快意。

還有更多……更多他從未見過的畫面:

謝雪辭渾身是血,靠在一堵斷牆邊,手裏握着一把銀色剪刀——婉娘的祝福。他抬頭看着某個方向,眼淚混着血滑下來,卻笑着說:“這次……換我選你。”

另一個畫面:江臨淵自己站在廢墟高處,手裏握着槍,槍口對準下方——對準的人是謝雪辭。他的表情冰冷得陌生。

最後一個畫面:一個巨大的、由無數時鍾組成的機械心髒在虛空中跳動,每一次搏動都讓周圍的時間流扭曲。心髒中心,懸浮着一個模糊的人影。

【警告:檢測到時間流異常波動】

【正在穩定意識……】

江臨淵猛地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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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煙、鐵鏽、還有某種甜膩的腐爛氣味。

他站在一條破敗的街道中央。兩側是崩塌的建築殘骸,混凝土鋼筋裸露如白骨。天空是病態的暗黃色,沒有太陽,但有一種均勻的、令人窒息的光籠罩一切。遠處傳來斷續的槍聲和爆炸聲,聲音沉悶,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

腕帶震動,信息浮現:

【副本:時間墓地】

【難度:S級】

【主線任務:在三百次循環中找到“錨點”,並打破時間閉環】

【當前循環:1/300】

【剩餘時間:71:59:58(本次循環總時長72小時)】

【特殊規則:每次死亡將重置循環,記憶保留;每次循環中獲得的物品、信息、傷勢將在重置後消失,但“認知”會以潛意識形式殘留】

【隱藏提示:錨點並非物體,而是“選擇”】

三百次循環。

七十二小時一次。

如果每次循環都死亡,意味着要在這個地獄裏度過將近兩年的心理時間——並且保留每一次死亡的記憶。

江臨淵快速檢查自身:戰術服完好,陶瓷匕首在腿側,腕帶正常。左手無名指上,黑色婚戒微微發熱,溫度比平時略高。

同心繩傳來情緒信號——謝雪辭在附近,情緒狀態:高度警覺,但帶着一種奇怪的……期待?

江臨淵順着信號方向移動,穿過半堵倒塌的牆壁,進入一棟廢棄的商場。一樓大廳裏,貨架東倒西歪,玻璃碎片鋪滿地面。昏暗的光線從坍塌的天花板漏洞投下,形成一道道光柱,灰塵在光中飛舞。

謝雪辭蹲在東南角的承重柱旁,背對着入口,正在檢查地面上的什麼東西。

他穿着同款戰術服,但腰身收得更緊,勾勒出纖細卻有力的背部線條。聽到腳步聲,他沒有立刻回頭,而是先抬手做了個“安全”的手勢,然後才轉過身。

第一次循環的謝雪辭,臉上沒有任何僞裝性脆弱。他的表情是純粹的冷靜,眼神銳利如刀,掃視江臨淵全身,確認沒有異常後才開口:

“江先生。你遲到了十七秒。”

“傳送點偏差。”江臨淵走近,“發現什麼了?”

謝雪辭側身,讓出地面上的東西。

那是一具屍體。

或者說,曾經是屍體——現在更像是一具風幹多年的木乃伊,皮膚緊貼骨骼,呈深褐色。但詭異的是,屍體的手腕上戴着一個黑色腕帶,樣式和他們的一模一樣,只是屏幕碎裂了,顯示着亂碼。

屍體的姿勢很奇怪:側臥,右手向前伸出,食指指向某個方向。指尖在地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痕跡,痕跡盡頭是一個模糊的符號——像是一個未完成的時鍾圖案。

“玩家。”江臨淵蹲下檢查,“可能是前幾輪的我們。”

“看這裏。”謝雪辭翻開屍體的衣領。

下面有一行用刀刻出的字跡,已經愈合結痂,但還能辨認:

“別相信第147次循環的謝雪辭。”

字跡很潦草,像是匆忙中刻下的,最後幾個字母幾乎變形。

147——正是謝雪辭在進入副本前收到的數字。

江臨淵抬頭看向謝雪辭。

謝雪辭也看着他,眼神平靜無波:“看來在某個循環裏,我……或者說某個版本的我,做了不該做的事。”

“也可能是陷阱。”江臨淵說,“故意留下信息誤導後來的循環。”

“兩種可能性都存在。”謝雪辭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但無論如何,這證明了幾個關鍵信息:第一,循環中我們會遇到其他時間線的‘自己’;第二,不同循環的我們可能處於不同狀態,甚至敵對;第三——”

他頓了頓,指向屍體手指的方向:“那裏可能有線索。”

兩人順着屍體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商場深處,通往地下停車場的斜坡入口。入口處堆滿了坍塌的混凝土塊,只留下一個勉強能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縫隙深處一片漆黑,有冷風從裏面吹出來,帶着更濃的鐵鏽味。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尖銳的呼嘯聲。

江臨淵的瞳孔收縮——那是炮彈劃破空氣的聲音。他本能地抓住謝雪辭的手腕,將他拉向最近的承重柱後。謝雪辭的反應也極快,在江臨淵發力的瞬間就配合移動,兩人幾乎同步躲到柱子後面。

下一秒,爆炸。

不是一枚,是三枚炮彈呈三角形落在商場外二十米處。沖擊波像無形的巨錘砸來,整棟建築劇烈搖晃,所有殘存的玻璃瞬間粉碎,碎片如暴雨傾瀉。

江臨淵將謝雪辭護在身下,用自己的背擋住大部分飛濺的碎片。幾片鋒利的玻璃劃過他的頸側和肩背,溫熱的血浸透了戰術服。

謝雪辭被他按在懷裏,臉貼在江臨淵胸口。他能聽到江臨淵的心跳——平穩,有力,沒有絲毫慌亂。也能聞到血的味道,混合着江臨淵身上某種冷淡的木質香氣。

爆炸的餘波平息後,謝雪辭抬起頭。他看到江臨淵頸側的傷口,血順着鎖骨流進衣領。他的手指動了動,想碰,但又停住了。

“你受傷了。”他說,聲音比平時更低。

“小傷。”江臨淵起身,透過廢墟縫隙觀察外面,“來了。”

街道上出現了“東西”。

那是一種機械與生物組織的混合體,大致保持人形,但四肢是金屬義肢,關節處有液壓裝置伸縮。頭部是半球形的透明罩,裏面浮動着渾濁的液體和蠕動的大腦組織——大腦表面插滿了細小的電極,閃爍着微弱的藍光。

它們手持改裝過的槍械,槍管粗大,槍身連接着背後的能源罐。行動時發出規律的機械嗡鳴,步伐整齊得詭異,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檢測到副本生物:時間縫合者】

【特性:對活體生命有強烈攻擊性,可感知時間異常;弱點:頭部透明罩與能源罐連接處】

【警告:被時間縫合者殺死將導致“時間創傷”,在後續循環中產生負面疊加效應】

五只時間縫合者正在街道上巡邏,它們偶爾停下,頭部透明罩內的“大腦”會發出更亮的藍光,像是在掃描什麼。

“它們在找我們。”謝雪辭壓低聲音,“或者說,在找‘時間異常者’。”

江臨淵點頭:“這個副本的核心是時間循環,我們作爲玩家,身上帶着循環的‘痕跡’。對它們來說,我們就像黑暗中的燈塔。”

“必須盡快離開這片區域。”謝雪辭看向地下停車場的入口,“下面的輻射值讀數更低,而且……我感覺到那裏有東西在‘呼喚’。”

“呼喚?”

謝雪辭抬起左手腕——銀色婚戒不知何時已經戴在了他無名指上,正發出微弱的、脈搏般的光。

“從進入副本開始,它就在發熱。”謝雪辭說,“越靠近那個入口,溫度越高。婉娘的祝福……可能在指引我們。”

江臨淵看着那枚發光的戒指,又看向自己手上的黑色婚戒——它也在微微發熱,但溫度更低,更像是一種共鳴。

“走。”他做出決定,“我開路,你注意後方和側翼。”

謝雪辭點頭,從腿側抽出一把軍用匕首——不是系統道具,而是現實中的東西,居然被他帶進來了。刀刃經過啞光處理,不會反光。

兩人悄無聲息地移動,利用廢墟的陰影作爲掩護。江臨淵的每一步都經過計算,避開可能發出聲響的碎片,選擇最穩固的落腳點。謝雪辭跟在他身後半步,完美復制他的路線,甚至連呼吸節奏都保持一致。

距離停車場入口還有十五米時,一只時間縫合者突然停下,頭部轉向他們藏身的方向。

透明罩內的“大腦”藍光大盛。

“被發現了。”江臨淵低聲道,“沖過去!”

兩人同時從掩體後沖出,以最快的速度沖向入口。時間縫合者發出尖銳的電子音,槍口抬起,能源罐發出充能的嗡嗡聲。

江臨淵在奔跑中計算彈道——時間縫合者的武器是能量束,發射前有0.3秒的充能時間,彈道直線,速度接近音速。

“左移兩步!”他喝道。

謝雪辭幾乎在聽到指令的同時向左偏移,一道灼熱的紅色能量束擦着他的右肩飛過,在混凝土牆上熔出一個深坑。

江臨淵反手擲出陶瓷匕首。匕首旋轉着飛向最近那只縫合者的頭部——不是瞄準透明罩,而是瞄準透明罩與頸部機械結構的連接處。

“咔!”

精準命中。連接處碎裂,透明罩歪斜,裏面的液體泄漏,“大腦”劇烈抽搐,縫合者僵在原地。

另外四只已經完成充能。

四道能量束交織成死亡網絡,封死了所有閃避角度。

江臨淵的大腦在0.1秒內計算了十七種可能,唯一可行的方案是——

他抓住謝雪辭的手,用力將他推向入口方向,同時自己向反方向撲倒。

能量束從他頭頂和身側掠過,高溫燒焦了發梢。謝雪辭被推到入口邊緣,回頭時看到江臨淵被困在火力網中,離最近的掩體還有三米。

那只被匕首擊中的縫合者恢復了行動,它用機械手粗暴地掰正了頭部,然後舉起槍。

江臨淵正要翻滾,卻看到謝雪辭做了一個他沒想到的動作——

謝雪辭沒有沖回來救他,而是舉起左手,銀色婚戒爆發出刺眼的白光。

光芒像水波般擴散,掃過整個區域。

所有時間縫合者的動作同時停滯了——不是被定身,而是像被按下了慢放鍵,所有動作變得遲緩、僵硬。它們頭部透明罩內的藍光劇烈閃爍,像是系統出現了混亂。

【檢測到時間幹涉】

【來源:特殊道具“婉娘的祝福”】

【效果:局部時間流速減緩60%,持續8秒】

【警告:過度使用將導致道具損毀】

“江臨淵!”謝雪辭喊道,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真實的急促。

江臨淵抓住這八秒的時間,沖過三米距離,撲進停車場入口。謝雪辭在他進來的瞬間,用匕首砍斷了入口上方一根鬆動的鋼筋,混凝土塊坍塌,暫時封住了入口。

黑暗降臨。

只有兩枚婚戒發出的微光,映照出彼此喘息的臉。

謝雪辭靠在牆上,左手緊緊握拳,銀色婚戒的光芒逐漸黯淡。他的臉色比平時更蒼白,額角有細密的冷汗。

“你怎麼樣?”江臨淵問。

“戒指……有代價。”謝雪辭喘息着說,“每使用一次,我會看到……一些片段。”

“什麼片段?”

謝雪辭抬起眼,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的眼神復雜得難以解讀:“我看到你……在某個循環裏,殺了我。”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幾秒後,江臨淵說:“那你現在應該殺了我,或者至少遠離我。”

“不。”謝雪辭搖頭,“我還看到……在另一個循環裏,我殺了你。然後坐在你的屍體旁邊,哭了很久。”

他扯出一個蒼白的笑:“看來我們都在某個時間線上,做過不可挽回的事。”

江臨淵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問:“你現在戴着的戒指,真的是從抽屜裏取出來的嗎?”

謝雪辭的睫毛顫了顫。

“我在傳送前就戴上了。”他最終承認,“因爲我也收到了那條信息——‘小心戴銀色婚戒的我’。我想知道,戴上它會發生什麼。”

“所以你在試探。”

“也在保護。”謝雪辭說,“剛才如果沒有時間減緩,你可能會死。”

江臨淵沒有繼續追問。他打開腕帶的照明功能——光線調至最低檔,勉強能看清周圍。

這是一個地下停車場,但已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原本的停車區域被金屬隔板分割成一個個小房間,隔板上有觀察窗,窗玻璃大多碎裂。地面上散落着各種實驗器材的殘骸:破碎的培養皿、斷裂的導管、焦黑的電路板。

更詭異的是牆壁——上面布滿了塗鴉,但不是隨意的 graffiti,而是密密麻麻的、不同筆跡留下的記錄:

“第43次循環:實驗室B區有食物儲備,但陷阱很多。”

“第89次循環:不要相信穿白大褂的‘醫生’,他會引導你進入處決區。”

“第112次循環:時間核心在地下三層,但守衛數量是之前的雙倍。”

“第156次循環:謝雪辭在第147次循環後就不對勁了,離他遠點。”

最後一條的筆跡,和屍體衣領上的刻字一模一樣。

江臨淵和謝雪辭對視一眼,同時看向那條記錄。

“看來第147次循環是個關鍵轉折點。”江臨淵說。

“也可能是個陷阱。”謝雪辭靠近牆壁,手指輕輕撫摸那些字跡,“這些記錄……筆跡都是同一個人,但風格在變化。從工整到潦草,到最後幾乎瘋狂。”

他頓了頓:“就像是同一個人,在三百次循環中逐漸崩潰的過程。”

兩人繼續深入。停車場被改造成了臨時實驗室,有些隔間裏還殘留着實驗痕跡:手術台上綁着已經腐爛的束縛帶,儀器屏幕上定格着未完成的數據分析,甚至有一個房間的牆上貼滿了照片——都是玩家的照片,有些是他們認識的面孔,有些是完全陌生的人。

每張照片下面都標注着日期和狀態:

“李明,第21次循環,死於縫合者圍剿。”

“張悅,第45次循環,死於實驗室泄露。”

“王濤,第78次循環,死於……隊友背叛。”

最後一張照片讓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照片上是江臨淵和謝雪辭——但不是現在的他們。照片裏的兩人背對背站立,渾身是傷,眼神卻異常堅定。照片拍攝於某個廢墟高處,背景是那個巨大的機械心髒時鍾。

照片下方沒有標注死因,只有一行紅色的小字:

“第299次循環,他們幾乎成功了。”

“幾乎。”

謝雪辭的手指輕輕碰了碰照片上江臨淵的臉:“第299次……也就是說,在最後一次循環之前,我們曾經離勝利很近。”

“但也只是幾乎。”江臨淵看向照片後的牆——那裏有一扇隱蔽的金屬門,門上有電子鎖,但電源已經切斷。

他檢查門鎖結構,發現是機械鎖芯,可以用工具撬開。正要動手,謝雪辭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等等。”謝雪辭說,“你聽。”

寂靜中,有微弱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滴答。

滴答。

不是鍾表的聲音,而是……液體滴落的聲音。粘稠、緩慢,帶着某種令人不安的節奏。

還有呼吸聲——很輕,但確實存在。人類的呼吸聲。

江臨淵和謝雪辭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進入戒備狀態。謝雪辭退到門側,匕首反握;江臨淵拿出備用的多功能工具,開始撬鎖。

鎖芯是老式的,用了兩分鍾就撬開了。

門緩緩向內打開。

門後是一個狹窄的房間,更像是一個儲藏室。房間中央有一張簡陋的折疊床,床上躺着一個人。

一個活人。

那人穿着破爛的戰術服,背對着門側臥,身體隨着呼吸微微起伏。他的左手垂在床邊,手腕上戴着一個黑色腕帶——屏幕亮着,顯示着:

【當前循環:147/300】

147次循環。

江臨淵和謝雪辭同時舉起了武器。

床上的人似乎被驚動了,他緩緩轉過身。

當看清那張臉時,謝雪辭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那是他自己。

更準確地說,是經歷了147次循環後的謝雪辭。

這個“謝雪辭”看起來比現在的他年長幾歲——不是外貌上的年齡,而是眼神裏的滄桑和疲憊。他臉上有未愈合的傷疤,左眼下方一道深深的割痕幾乎延伸到嘴角。但他的眼睛很亮,亮得銳利,像打磨過的刀刃。

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銀色婚戒。

婉娘的祝福,正發出穩定的、脈搏般的光。

“你們來了。”147號謝雪辭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第一次循環的我們……真年輕啊。”

他坐起身,動作有些僵硬,像是身上有舊傷。他的目光掃過門口的兩人,在江臨淵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落在謝雪辭身上。

“把戒指摘下來。”147號謝雪辭說,語氣平靜但不容置疑。

謝雪辭沒有動:“爲什麼?”

“因爲它會害死江臨淵。”147號謝雪辭直接說,“在第132次循環,你爲了救我,過度使用了戒指的時間幹涉能力。結果導致時間反噬,江臨淵替你承受了大部分傷害……他死了,在你的懷裏。”

房間裏的空氣凝固了。

第一次循環的謝雪辭手指收緊,指關節泛白:“你在說謊。”

“我有必要騙自己嗎?”147號謝雪辭苦笑,他拉起自己的衣袖——手臂上布滿了細密的、發光的銀色紋路,像裂紋一樣從手腕蔓延到手肘,“這是時間反噬的痕跡。江臨淵身上的……比我多得多。”

他看向江臨淵:“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吧?頸側的傷口,愈合速度比正常慢。”

江臨淵確實感覺到了——傷口處的疼痛很輕微,但有一種奇怪的麻木感,而且血一直沒有完全凝固。

“時間創傷的初期症狀。”147號謝雪辭解釋,“在這個副本裏受的傷,會在後續循環中累積。普通的傷會重置,但如果是被時間縫合者所傷,或者被時間能力反噬……創傷會留下。”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到最後幾次循環,江臨淵身上幾乎沒有完好的皮膚了。每一次呼吸都在疼,但他從來沒說過。”

第一次循環的江臨淵沉默着。

謝雪辭看向他,眼神裏有什麼東西在動搖。

“你說這些,是想讓我們做什麼?”江臨淵終於開口。

“合作。”147號謝雪辭說,“我知道前147次循環的所有信息:時間縫合者的巡邏路線、實驗室的結構、陷阱的位置、還有……時間核心的弱點。”

“代價呢?”

“幫我殺死第200次循環的‘我’。”147號謝雪辭的眼神變得冰冷,“他在第147次循環後,選擇了另一條路。他開始收集其他時間線的‘自己’,試圖融合所有循環的記憶和力量,成爲……某種超越玩家的存在。”

他看向謝雪辭:“你手上的戒指,就是他放出去的誘餌。戴上它,他就會感應到你的位置,然後來找你。融合你。”

謝雪辭下意識地摸了摸戒指:“那我應該現在就摘掉。”

“不。”147號謝雪辭搖頭,“已經晚了。從你戴上它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鎖定了你。摘掉戒指只會讓他提前行動。”

他站起身,走到房間角落,從一堆雜物中翻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這是我這147次循環的記錄。裏面有關鍵信息——關於如何找到時間核心,如何打破循環,還有……”

他翻到某一頁,遞過來。

那一頁用紅色筆寫着:

“唯一打破循環的方法:在時間核心前,做出與之前299次循環完全不同的‘選擇’。但每次做出新選擇,都會導致時間線劇烈震蕩,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後果。”

“第299次循環,我們選擇的‘犧牲’。江臨淵引爆了時間核心,試圖讓我離開。但他死了,循環沒有打破。”

“第300次循環……必須是全新的答案。”

江臨淵看着那行字,突然問:“在第299次循環,我選擇犧牲自己讓你離開。那在第298次呢?”

147號謝雪辭的表情僵住了。

“說。”江臨淵的聲音冷了下來。

“……你選擇殺了我。”147號謝雪辭最終說,聲音輕得像耳語,“因爲我在第297次循環中,被第200次循環的‘我’污染了意識。我試圖殺死你,你……反擊了。”

筆記本從手中滑落。

第一次循環的謝雪辭站在那兒,看着另一個自己,看着筆記本上的記錄,看着江臨淵頸側還在緩慢滲血的傷口。

他突然笑了。

一個很輕的、帶着某種瘋狂氣息的笑。

“所以無論怎麼選,都是錯的。”他說,“犧牲是錯,殺戮是錯,合作也是錯。這就是個無解的死局。”

“不。”147號謝雪辭搖頭,“我們缺少一個關鍵信息——時間核心到底是什麼?它爲什麼要設置這個循環?目的是什麼?”

他看向兩人:“在前147次循環中,我發現了這個副本的真相:時間墓地不是天然存在的副本,它是被‘制造’出來的。制造者,很可能是一個玩家——一個強大到能夠扭曲時間規則的玩家。”

“爲什麼?”江臨淵問。

“爲了篩選。”147號謝雪辭說,“篩選出能夠在三百次絕望循環中保持理智,並且找到‘答案’的人。那個答案……可能關系到系統的真相,甚至關系到……如何摧毀系統。”

摧毀系統。

這個詞讓房間裏的溫度驟降。

“你們難道沒想過嗎?”147號謝雪辭繼續說,“深淵系統爲什麼存在?它把玩家投入各種副本,讓我們自相殘殺,收集我們的情感、恐懼、痛苦……這一切是爲了什麼?”

他走到牆邊,指着那些照片:“這些死去的玩家,他們的數據去了哪裏?我們的掙扎和死亡,最終成就了什麼?”

第一次循環的謝雪辭突然開口:“你在之前的循環裏,和江臨淵討論過這個問題嗎?”

“討論過很多次。”147號謝雪辭說,“在第112次循環,我們甚至找到了一個可能是系統後台接口的地方。但那裏有‘守衛’——不是縫合者,而是更強大的東西。我們差點死在那裏。”

他頓了頓,看向江臨淵:“江臨淵有一個猜測:系統可能是一個巨大的‘培養皿’,我們在裏面互相廝殺,進化,最後……被收割。就像農場主養牲畜。”

江臨淵的表情沒有變化,但謝雪辭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緊。

“那時間墓地的制造者,是想反抗系統的人?”謝雪辭問。

“或者,”江臨淵說,“是系統的‘管理員’,在篩選合適的‘工具’。”

就在這時,整個地下空間突然劇烈震動。

不是爆炸,而是某種更深的、仿佛從地心傳來的震顫。牆壁上的塗鴉開始扭曲,字跡像活過來一樣蠕動、重組。

147號謝雪辭臉色大變:“他來了。”

“誰?”

“第200次循環的我。”他急促地說,“快走!離開這裏!”

金屬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不是機械的嗡鳴,而是人類的腳步聲,但每一步都踏出多重回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步行走。

“走不了。”江臨淵冷靜判斷,“腳步聲從三個方向傳來,我們被包圍了。”

147號謝雪辭深吸一口氣,從床底抽出一把改裝過的步槍——槍身布滿劃痕,但保養得很好。他拉動槍栓,子彈上膛的聲音在狹窄空間裏格外清晰。

“那就戰鬥。”他說,眼神變得銳利,“記住,不要被他碰到。他的接觸會傳遞‘污染’,一旦被污染,你會逐漸變成他的‘分身’。”

門外的腳步聲停了。

一個聲音響起,平靜、溫和,甚至帶着笑意:

“147號,你在教他們怎麼對付我?”

聲音和謝雪辭的一模一樣,但更成熟,更有磁性,像醇厚的酒。

金屬門被推開了。

門口站着一個人。

謝雪辭。

但不是第一次循環的謝雪辭,也不是147號的謝雪辭。這個人穿着整潔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外面套着一件實驗室白大褂,打扮得體得與這個廢墟格格不入。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傷痕,皮膚光潔,眼神清澈溫和,嘴角掛着恰到好處的微笑。

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三枚戒指:銀色婚戒、黑色婚戒,還有一枚從未見過的、血紅色的戒指。

“初次見面,第一次循環的我。”200號謝雪辭微笑着看向謝雪辭,“還有……江臨淵先生。”

他的目光落在江臨淵身上,那種打量不是敵意,而是某種評估,像是在看一件珍貴的藏品。

“你成長得很快。”200號對147號說,“比我想象的更快。但你還是不懂——融合不是吞噬,是進化。當我們把所有時間線的記憶和力量集中,我們就能超越循環,甚至超越系統。”

“然後呢?”147號冷冷地問,“變成怪物?失去自我?”

“自我?”200號輕笑,“什麼是自我?第一次循環的天真?第一百次的絕望?第二百次的瘋狂?我們已經在三百次循環中分裂成無數個‘自己’,早就沒有所謂的‘原本’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

江臨淵和謝雪辭同時舉起武器,147號也抬起了槍口。

200號停下腳步,笑容不變:“別緊張,我不是來打架的。我是來……邀請。”

他看向謝雪辭:“第一次循環的我,你還記得在鏡像深淵裏,黑衣的我說的那句話嗎?‘只有在生死之間,他才能做一點點自己’。你現在就在做自己嗎?還是在扮演江臨淵期望看到的‘謝雪辭’?”

謝雪辭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指關節發白。

“加入我。”200號伸出手,“我們可以融合所有的循環,獲得超越時間的力量。我們可以一起找到系統的真相,一起……獲得自由。”

“自由?”147號冷笑,“你所謂的融合,就是抹殺其他時間線的意識,只保留你一個主體。這算什麼自由?”

“至少,”200號輕聲說,“不用再經歷第三百次循環了。不用再看着江臨淵死第二百九十九次。”

這句話像一把冰錐,刺進在場所有人的心髒。

第一次循環的謝雪辭感覺到,同心繩傳來江臨淵的情緒波動——雖然很微弱,但確實存在。那是……什麼?痛苦?還是憤怒?

“我給你十秒鍾考慮。”200號對謝雪辭說,“十秒後,如果你不答應,我會強制融合。那樣會更痛苦。”

他開始倒數:

“十。”

“九。”

147號舉起了槍:“江臨淵,帶他走!我來拖住——”

“八。”

江臨淵突然動了。

不是攻擊200號,而是抓住謝雪辭的手腕,將他拉向房間另一側——那裏有一扇通風管道蓋板,螺絲已經鬆動。

“七。”

江臨淵用多功能工具撬開蓋板,管道內部黑暗狹窄,但足夠一人通過。

“六。”

“走!”江臨淵將謝雪辭推進管道,然後轉向147號,“你也走!”

“五。”

147號搖頭,笑容慘淡:“我走不了了。我的身體已經被時間反噬侵蝕太多,活不了多久了。但你們可以——”

“四。”

他舉槍對準200號開火。

子彈呼嘯而出,但200號只是抬了抬手——他面前的空間扭曲了,子彈像射進粘稠的膠水,速度驟減,最後懸停在空中。

“時間滯緩。”200號淡淡評價,“147號,你也會這招了。可惜……不夠熟練。”

“三。”

江臨淵最後看了147號一眼,然後鑽進了通風管道。管道內壁冰冷,有鐵鏽的味道。他聽到身後傳來激烈的槍聲和能量束的嗡鳴,還有200號平靜的聲音:

“二。”

“一。”

“時間到。”

轟——!

劇烈的爆炸從房間方向傳來,整個管道都在震動。江臨淵在黑暗中向前爬行,謝雪辭在前面,呼吸急促。

“他……死了嗎?”謝雪辭的聲音在管道裏回蕩。

“不知道。”江臨淵說,“但我們必須活下去。活到第三百次循環,找到答案。”

他們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現微光——管道的出口。

爬出管道時,他們發現自己在一個更高的樓層。從破損的窗戶看出去,能看到整個廢墟城市的全貌,還有遠處……那個巨大的機械心髒時鍾。

它懸浮在城市中心的上空,直徑至少有一公裏,由無數齒輪、發條、表盤組成。心髒中央,那個模糊的人影依然在跳動。

【距離本次循環結束:68:14:22】

第一次循環,還剩下不到三天。

而他們剛剛經歷了第一次與“自己”的生死交鋒。

謝雪辭靠在牆邊,低頭看着手上的銀色婚戒。戒指還在發光,但溫度已經降了下來。

“江臨淵。”他輕聲說,“如果到了第二百九十九次循環,我們還是沒有找到答案……”

“那就創造第三百個答案。”江臨淵打斷他,“但在這之前,我們要活過第一次循環。”

他看向遠處的時間核心,眼神冷靜如初:

“現在,開始記錄。”

---

二、第一次死亡

他們在高層建築裏找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房間,作爲臨時據點。江臨淵用找到的紙筆開始記錄這次循環的信息,謝雪辭則負責警戒。

“200號的能力是時間滯緩,範圍至少五米,持續時間未知。”江臨淵寫下,“他能感應到銀色婚戒的位置。147號已確認死亡或被捕。”

謝雪辭站在窗邊,用找到的望遠鏡觀察周圍:“時間縫合者數量在增加。它們似乎在向這個區域集結。”

“因爲我們暴露了。”江臨淵說,“200號可能通過某種方式發出了信號。”

他寫完最後一行,將筆記本收好:“我們需要一個計劃。在第一次循環裏,我們不可能直接挑戰時間核心,但可以收集信息,爲後續循環做準備。”

“目標是什麼?”

“三個。”江臨淵豎起手指,“第一,摸清時間縫合者的巡邏規律和數量分布;第二,找到實驗室的數據終端,看看有沒有關於時間核心的研究資料;第三……”

他頓了頓:“找到其他時間線的‘我們’,或者至少,找到他們留下的信息。”

謝雪辭點頭,然後突然問:“你相信147號說的話嗎?關於第299次循環,你選擇犧牲自己的事。”

江臨淵沒有立刻回答。

過了很久,他說:“理性上,我相信。因爲那符合我在絕境下的最優判斷——保全更有價值的隊友。”

“情感上呢?”

這次江臨淵看了他一眼:“我沒有情感上的判斷。”

謝雪辭笑了,不是僞裝的笑,而是一種復雜的、帶着苦澀的笑意:“江臨淵,你說謊。在鏡像深淵的鏡子裏,你的影子說你會‘感受’,只是藏起來了。”

“那是系統的解讀。”

“系統的解讀往往比我們自己更準確。”謝雪辭走到他面前,兩人距離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承認吧,你會在乎。至少……會在乎我這個‘共犯’的生死。”

江臨淵看着他。

在昏暗的光線中,謝雪辭的眼睛像深潭,表面平靜,底下是翻涌的暗流。他的睫毛很長,在眼瞼投下陰影。他的嘴唇微微張開,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說。

同心繩傳來情緒信號:渴望、不安、還有一絲……恐懼。

不是對死亡的恐懼。

是對被看穿,又被拒絕的恐懼。

“我在乎你的價值。”江臨淵最終說,“你死了,我會少一個可靠的隊友。僅此而已。”

謝雪辭的笑容淡了,但沒有消失。

“也好。”他說,“至少是‘在乎’的一種。”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撞擊聲。

不是爆炸,而是有東西在用重物撞擊建築的外牆。整棟樓都在震動,灰塵從天花板簌簌落下。

兩人同時進入戒備狀態。江臨淵走到窗邊,小心地向下看——

街道上,三只時間縫合者正在用機械臂撞擊大樓的承重柱。它們的目標明確,就是要讓這棟樓坍塌。

更遠處,200號謝雪辭站在那裏,白大褂在風中飄動。他抬起頭,對窗邊的江臨淵微笑,然後做了個口型:

“找到你了。”

“走!”江臨淵拉住謝雪辭沖向樓梯間。

大樓開始傾斜,混凝土開裂的聲音像巨獸的哀嚎。他們向下狂奔,樓梯在腳下震顫,隨時可能崩塌。

沖到三樓時,整層樓的地面突然塌陷。

江臨淵腳下的地板碎裂,他向下墜落。謝雪辭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但沖擊力太大,兩人一起向下墜落。

墜落的過程中,江臨淵看到200號站在廢墟中,抬頭看着他們,臉上依然掛着那溫和的笑容。

他還看到,200號身後的陰影裏,站着更多“謝雪辭”——不同循環的謝雪辭,穿着不同的衣服,有不同的傷痕,但都面無表情,眼神空洞。

他們在融合。

或者說,在被融合。

江臨淵在空中調整姿勢,將謝雪辭護在懷裏。他的背重重撞在廢墟堆上,劇痛瞬間傳遍全身。

謝雪辭摔在他身上,緩沖了部分沖擊,但嘴角還是溢出了血。

“江臨淵……”他撐起身,看到江臨淵身下漫開的血跡——一根鋼筋刺穿了他的腹部。

時間縫合者圍了上來。

200號緩步走近,蹲在江臨淵面前。

“第一次循環就要結束了。”他輕聲說,“別擔心,我們還會再見。第二百九十九次的時候,我會讓你死得更有價值。”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江臨淵頸側的傷口。

一股冰冷的、扭曲的力量順着傷口侵入身體。江臨淵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時間感變得混亂——他同時看到了過去、現在、未來無數個瞬間的碎片。

謝雪辭想撲過來,但被兩個“分身”按住。

“放開他!”謝雪辭嘶吼,銀色婚戒爆發出刺眼的白光。

時間滯緩再次生效,但200號只是抬了抬手,就抵消了效果。

“第一次循環的你,還太弱了。”200號搖搖頭,然後看向江臨淵,“記住這種感覺,江臨淵。時間創傷會累積,每一次死亡都會讓下一次更痛苦。”

他站起來,對時間縫合者下令:“殺了他們。結束這次循環。”

槍口抬起。

能量束充能的嗡鳴。

謝雪辭看着江臨淵,突然笑了。那個笑容燦爛得詭異,帶着某種決絕的美麗。

“第一次循環,”他說,“我們至少知道了敵人的樣子。”

江臨淵想說什麼,但血堵住了喉嚨。

他只能看着謝雪辭。

看着那雙眼睛。

看着那裏面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能量束發射。

白光吞噬一切。

---

【第一次循環結束】

【死亡原因:時間縫合者處決】

【時間創傷累積:輕度(腹部貫穿傷、時間污染初期)】

【記憶保留】

【即將進入第二次循環】

疼痛。

然後是黑暗。

再然後——

江臨淵睜開眼。

他站在破敗的街道中央,硝煙和鐵鏽的氣味撲鼻而來。天空是病態的暗黃色。

腕帶顯示:

【當前循環:2/300】

【剩餘時間:71:59:58】

第一次循環的記憶清晰地烙印在腦海裏——147號的警告,200號的威脅,謝雪辭最後的笑容,還有腹部被刺穿的劇痛。

他看向自己的腹部——戰術服完好,沒有傷口。但當他觸摸時,能感覺到一種隱痛,像是傷口愈合後的疤痕在陰雨天發作。

時間創傷。

已經開始累積了。

同心繩傳來情緒信號——謝雪辭也在附近。情緒狀態:劇烈波動,憤怒、恐懼、還有一絲……瘋狂。

江臨淵順着信號方向走去。

還是那個商場,還是那具屍體。

但這一次,屍體旁站着謝雪辭。

第二次循環的謝雪辭,眼睛是紅的——不是哭過的那種紅,而是充血的紅。他的手裏緊緊握着匕首,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發白。

看到江臨淵,他開口,聲音嘶啞:

“他碰了你。”

“誰?”

“200號。”謝雪辭走近,仔細打量江臨淵的臉,“他碰了你的傷口,留下了時間污染。我能感覺到……你的‘時間線’變得不穩定了。”

江臨淵皺眉:“你怎麼知道?”

“因爲我也被污染過。”謝雪辭抬起左手——他的手臂上,已經出現了和147號相似的銀色紋路,雖然還很淡,但確實存在,“在第一次循環,他碰你的瞬間,我也感覺到了。那是……像冰冷的蟲子鑽進血管的感覺。”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第二次循環,我們要更快。在他找到我們之前,找到反擊的方法。”

江臨淵看着眼前這個謝雪辭——和第一次循環相比,他少了些冷靜,多了些急躁。死亡和記憶的累積,已經開始影響他了。

“你有什麼計劃?”江臨淵問。

謝雪辭從戰術服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那是從第一次循環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

“147號留下的信息裏,提到過一個地方:地下三層的數據中心。”他說,“那裏可能有時間核心的研究資料,甚至可能有……對抗時間污染的方法。”

“你知道怎麼去嗎?”

“記得一部分路線。”謝雪辭說,“第一次循環我們沒能走到那裏就死了,但至少知道了入口在哪裏。”

他指向地下停車場的方向:“這次,我們直接下去。不探索,不耽擱,直奔目標。”

江臨淵點頭:“那就行動。”

兩人再次進入地下停車場。這一次,他們避開了第一次循環走過的路線,選擇了一條更隱蔽的通道——那是147號在筆記裏標注的“安全路線”。

通道狹窄,只能彎腰通過。牆壁上布滿了發光的苔蘚,提供微弱的光源。空氣潮溼,帶着黴菌和鐵鏽的味道。

走了大約十分鍾,前方出現了一扇金屬門。

門上有一個標識:【數據中心 - 授權人員專用】

門鎖是電子密碼鎖,但電源已經切斷,和之前那扇門一樣,可以用機械方式撬開。

江臨淵開始撬鎖,謝雪辭警戒後方。

撬到一半時,謝雪辭突然低聲說:“江臨淵。”

“嗯?”

“如果……如果到了必須犧牲一個人才能繼續前進的時候……”

“不會有那種時候。”江臨淵打斷他,“我們會一起找到別的辦法。”

“但147號說,之前299次循環,我們都失敗了。”

“那我們就創造第300種可能。”

鎖開了。

門後是一個巨大的數據機房。成排的服務器機櫃整齊排列,指示燈在黑暗中像繁星般閃爍。房間中央有一個控制台,屏幕上還亮着,顯示着未完成的代碼。

江臨淵快步走到控制台前,開始操作。

系統語言是他熟悉的編程語言,但有一些他從未見過的函數和變量——那些是描述時間操作的代碼。

“找到了。”他迅速瀏覽文件目錄,“這裏有實驗日志、數據分析、還有……時間核心的設計藍圖。”

謝雪辭站在他身後警戒,但視線也被屏幕上的內容吸引。

江臨淵點開一個標注爲【項目起源】的文檔。

文檔內容很短:

“時間墓地項目,代號‘輪回’。

目的:測試智慧生命在無限循環中的意識演化極限。

核心問題:當一個人經歷三百次相同的死亡與重生,保留所有記憶,他會在第幾次崩潰?又會在第幾次……超越?

實驗對象:深淵系統高潛力玩家。

實驗進度:已進行299次完整循環,無成功案例。

第300次循環……將是最後一次。”

“我們是被選中的實驗對象。”謝雪辭輕聲說,“這個副本是專門爲我們……或者說,爲像我們這樣的玩家設計的。”

江臨淵繼續翻閱,找到了更關鍵的信息:

“時間核心本質:一個能夠操控局部時間流的高維裝置。

弱點:核心需要‘錨點’來穩定時間流。錨點必須是實驗對象的情感連接點——即,他們在循環中最在乎的人或物。”

“摧毀錨點,核心將崩塌。但錨點被摧毀的瞬間,與錨點連接的對象將承受時間流的全面反噬……死亡率99.7%。”

謝雪辭的呼吸停了一瞬。

“所以……錨點是我們彼此。”他說,“摧毀錨點,就能打破循環。但誰摧毀錨點,誰就可能死。”

江臨淵快速搜索更多信息,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

“替代方案:如果兩個實驗對象同時放棄錨點,即在時間核心前同時‘選擇放手’,時間流將因悖論而短暫停滯。在停滯的瞬間,核心會暴露真正弱點——核心內部的時間晶體。摧毀晶體,循環可破,且無死亡風險。”

“但該方案要求實驗對象在經歷數百次死亡後,依然保持對彼此的絕對信任。理論上可行,實驗數據:0次成功。”

“同時放手……”謝雪辭重復,“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完全信任對方,在同一瞬間放棄……在乎。”

他看向江臨淵:“你能做到嗎?在第二百九十九次循環後,在經歷了那麼多死亡和背叛後,依然信任我?”

江臨淵沒有回答。

因爲他聽到了腳步聲。

不是從門外。

是從……數據機房的深處。

成排的服務器機櫃後面,緩緩走出一個人。

穿着白大褂,戴着銀色婚戒,臉上掛着溫和的笑容。

200號謝雪辭。

但這一次,他身後跟着的“分身”更多了——至少有十幾個,都是不同循環的謝雪辭,眼神空洞,像提線木偶。

“第二次循環。”200號微笑,“你們比我想象的更快找到了這裏。但可惜……這裏是我的主場。”

他抬起手。

整個數據機房的指示燈同時變成血紅色。

服務器機櫃開始移動,重新排列組合,形成一道封鎖線。

“這一次,”200號說,“讓我們玩點不一樣的。”

他身後的“分身”們同時抬起頭,眼睛變成純銀色。

然後,他們齊聲開口,聲音重疊在一起:

“融合開始。”

---

【第二次循環,進入死亡倒計時】

江臨淵和謝雪辭背靠背站立,面對逐漸逼近的敵人。

這一次,他們能活多久?

第三次循環時,又會記得多少?

第三百次循環時……

他們還會是“他們”嗎?

---

【第五章·未完待續】

【下章預告:第三次循環,第七次循環,第四十三次循環……每一次死亡都在積累創傷,每一次重生都在改變彼此。當信任在無盡循環中被反復碾磨,當“在乎”變成致命的弱點——江臨淵和謝雪辭,如何在時間墓地中找到彼此的“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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