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了。
趙元朗春宴受辱那一腳的弧線,仍在整個南苑的風裏流轉。
街頭巷尾,茶樓酒肆,無人不談“逆燕尾”。
有人說那是鬼神附體,有人說那是邪術惑衆,更有禁軍老將拍案而起,怒斥此球“逆天背道,不合龍鞠正理”——可再怒,也無法否認,那球進了,且破的是超品才看得見的死角。
而此刻,質子府內院的龍鞠場上,晨霧未散,寒露凝霜。
鼓聲準時響起,訓練如常。
可氣氛卻如繃緊的弓弦,壓抑得令人窒息。
“列隊!”周景行一聲厲喝,身披赤紋戰袍,腰懸銅鈴,踏步而來。
他是禁軍副統領之子,內院龍鞠隊隊長,九品龍鞠手,自詡正統,最看不起那些“野路子”與“靠運氣出風頭的賤命”。
他目光如刀,掃過衆人,最後落在場邊那個瘦削的身影上。
蕭辰。
三日前那一腳後,他被召去質子府訓話,內務監冷語警告:“莫要以爲一腳僥幸,就能登堂入室。”可沒人敢動他——那一球的餘波,已悄然傳入宮中,連鎮北侯府都派人來打聽過他的底細。
但周景行不怕。
他不怕蕭辰,更不怕一個無根無基的質子。
“今日起,新規。”周景行負手而立,聲音冷硬如鐵,“凡非正經出身者,不得觸球!只準做雜役,搬筐、拾鞠、掃場,待到心性磨淨,方可重入隊列。”
話音未落,他抬腳一踹,將一只沉重的藤編球筐踢翻,鞠球滾落滿地。
“蕭辰!”他喝道,“去撿。”
衆人屏息。
陳九蹲在角落,手中摩挲着一只破舊鞠球,眼皮微抬,嘴角掠過一絲譏誚。
他知道這規矩是沖誰來的。
他也曾是街頭蹴鞠的少年王,靠一雙泥腿踢出名堂,可進了內院,照樣被壓着打,連碰球都得看人臉色。
可蕭辰沒動怒。
他只是緩緩站起身,衣袍單薄,肩頭微顫,似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走過去,彎腰,拾筐。
動作很慢,仿佛每一寸肌肉都在承受劇痛。
但他拾得起。
筐很沉,裝着二十多個實心鞠球,尋常人搬兩趟就得喘。
可蕭辰一聲不吭,一趟接一趟,來回於場邊與球架之間。
沒人注意到,他的指尖,曾悄然撫過那只曾被他踢出“逆燕尾”的舊鞠。
縫線粗糙,皮革皸裂,可那一瞬的震顫,仍如電流般殘留在他神經末梢。
他閉了閉眼。
【神級模仿】系統悄然啓動。
——回放,倍速。
周景行方才那一腳“三疊浪”破門的畫面,在他腦中如水幕浮現,隨即被拆解、放慢、逐幀分析。
第一層浪:左翼突破,變向時重心壓得極低,但右腳蹬地瞬間,踝關節內旋不足,導致變向弧度過大,浪費0.3息時間。
第二層浪:中路接應,轉身射門,支撐腳足尖外撇1.5寸,腰腹扭轉受制,發力鏈條斷裂,爆發力流失18.7%。
第三層浪:尾隨補射,起腳倉促,髖部未完全打開,射門角度雖刁,但速度不足,若遇超頻守門,必被封堵。
系統推演結果跳出:
【若修正支撐腳角度,優化髖部發力順序,同力度下射速可提升12%,旋轉可增強23%,形成“斷江斬”級弧線。】
蕭辰睜眼,眸底掠過一道冷光。
他繼續搬運,低頭,沉默,仿佛只是個任人驅使的病弱質子。
可他的眼睛,卻如鷹隼般鎖住周景行每一次控球的步頻、每一次轉身的軸心偏移、每一次發力時肌肉的細微抽動。
他在學。
他在改。
他在等。
“三疊浪!再練!”周景行一聲令下,主力隊再度列陣。
三波進攻如潮水疊起,節奏緊湊,殺氣騰騰。
每破一次門,周景行便高聲譏諷:“這才叫龍鞠!不是瘸腿病夫能懂的!不是靠運氣蒙一腳的廢物能碰的!”
笑聲四起。
可蕭辰只是低頭,將最後一個球筐歸位,緩緩站直身體。
就在這時——
“啊!”一聲痛呼。
主力前鋒王驍在爭搶中落地不穩,腳踝一歪,慘叫倒地。
隊醫急忙上前查看,搖頭:“扭傷,至少半月不能上場。”
全場靜了靜。
周景行臉色陰沉,目光一轉,冷冷掃向蕭辰。
“去,補位。”他聲音如冰,“別指望我們傳球給你——你這種人,只配當個活靶子。摔死了,也別賴隊上。”
衆人都笑了。
一個連球都碰不得的“雜役”,也配站上主力位?
蕭辰沒說話。
他只是緩緩點頭,緩步走入場中。
腳步微晃,身形搖曳,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可陳九眯起了眼。
他看得真切——蕭辰每一步落下,都精準踩在青磚之間的縫隙上,塵土未動,磚面未響,穩得如同丈量過千百遍。
那不是虛弱。
那是控制。
極致的控制。
周景行冷笑一聲,不再多言,揮手示意繼續訓練。
對抗演練開始。
主力隊攻,蕭辰被安排在左翼末位,形同虛設。
球一次次從他身邊掠過,無人傳球,無人呼應。
可他的目光,始終未離球路。
他在看。
在記。
在推演。
突然,周景行帶球突進,一個假晃甩開防守,起腳射門——
球速極快,角度極刁。
可蕭辰瞳孔微縮,腦中瞬間浮現系統推演畫面:
【支撐腳外撇1.5寸,腰腹扭轉受限,射門軌跡可預判,右下角有0.7息破綻窗口。】
他幾乎本能地側身,右腳微抬,似要攔截——
但立刻停下。
不能出風頭。
至少……現在不能。
他收回腳,低頭,仿佛只是個旁觀者。
可就在那一瞬,周景行射出的球,竟在空中微微一顫,劃出一道極細微的反旋弧線,直鑽死角!
周景行自己都愣了。
這球……比平時快了半息,角度也更毒。
他下意識扭頭,看向蕭辰。
後者正低頭整理衣袖,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可周景行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寒意。
訓練繼續。
節奏越來越快。
突然,周景行持球回撤,面對蕭辰所在一側的防線,眼神一冷。
他抬腳,猛力一抽——
球如離弦之箭,帶着尖銳呼嘯,直沖蕭辰胸口!
球如炮矢,挾着破空之聲直襲胸口!
蕭辰瞳孔驟縮,本能想閃,可那股力道來得太疾、太狠——周景行這一腳根本不是傳球,是殺招!
鞠球重重撞上他單薄的胸膛,悶響如鼓,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般踉蹌後退,一步、兩步、三步……腳下草根翻卷,鞋底在泥地上犁出三道深痕。
“咳——!”他喉頭一甜,猛地彎腰,劇烈咳嗽起來,指節死死扣住膝蓋,冷汗順着額角滑落。
圍觀的隊員哄笑出聲:“廢物就是廢物,連球都接不住!”
“摔死了也別怪人!”
可就在那倒地前的刹那——
【神級模仿·啓動!】
蕭辰的視野驟然變暗,世界仿佛被抽成慢幀。
周景行起腳瞬間的每一個細節,如刀刻般印入腦海:
左腳支撐位偏後0.8寸,重心前壓過早;
右腿擺動軌跡呈銳角,髖部未完全展開;
發力順序錯亂,大腿先於小腿爆發,導致踢擊點偏下0.3寸,力量損耗11.4%……
【推演完成】
【優化方案:調整支撐腳前移,腰脊後仰15度蓄力,小腿鞭打提速30%,可形成“斷江斬·極”級弧線,速度+17%,旋轉+29%】
系統提示在腦中炸開,而他的身體,早已記住那條最優路徑。
喘息未定,對抗繼續。
周景行冷笑一聲,帶球突進中路,腰身一擰,右腿高高掄起——
“斷江式!”有人驚呼。
這是超品以下最難掌握的凌空抽射,需在騰躍瞬間完成腰腿合一的爆發,尋常九品龍鞠手練三年都難成形。
可周景行天賦卓絕,已能七成發力,球出如刀斬江流,劃出一道銀弧直撲球門死角!
就在他起腳刹那——
蕭辰動了!
他沒有撲防,沒有退讓,反而猛然前沖半步,右腿如弓引滿,腰脊擰轉如龍盤,足踝繃緊至極限,腳背如刃斜切而出——
“砰!!!”
一聲炸響,驚破全場!
鞠球離腳瞬間,竟撕出尖銳呼嘯,軌跡比周景行那一腳更陡、更快、更詭!
仿佛一道逆空黑閃電,劃破晨霧,直貫球門右上死角!
網動!塵揚!麻繩狂震!
時間,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瞪大雙眼,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只鞠球。
那可是連超品守門都未必能撲的“斷江式”死角——他不僅預判到了,還……反手打出了一記更強的?!
周景行僵立原地,臉色鐵青,怒火如焚:“你練過這招?!你什麼時候練的?!”
蕭辰卻已扶膝喘息,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臉色慘白如紙,身子搖搖欲墜。
他虛弱地搖頭,聲音斷續:“……運氣……碰上了……”
話音未落,他腿一軟,跌坐泥中,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五髒都要嘔出。
衆人嗤笑:“瞧,撐不住了吧?”
“也就那一腳,命都快咳出來了。”
可沒人看見,他垂落的指尖,在泥中輕輕劃過一道弧線——正是“斷江斬·極”的最佳發力軌跡。
也沒人注意到,場邊那位一直沉默的老教習李掌禮,眯起了渾濁卻銳利的雙眼。
他盯着蕭辰射門時那一瞬足踝繃緊的角度,肌肉收縮的節奏,呼吸與發力的完美同步……
低語如風:“病體能有此爆發?除非……他根本不是在學,而是在改。”
夜風悄然拂過空蕩的球網,那根還在微微晃動的麻繩,像一條無聲絞索,緩緩纏上某人高傲的咽喉。
而遠處,訓練場角落的陳九,終於抬起了頭,目光如釘,死死盯住泥地中那個狼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