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樓心月閉着眼,等待那撕皮裂肉的痛。
“唔!”
一聲悶哼,卻不是從她喉嚨裏發出的。
那聲音,近在咫尺,熟悉得讓她心尖一顫。
她猛地睜開眼。
盛聿書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像一堵搖搖欲墜的牆。
那根藤條,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他的背上。
整個正廳,死一般的寂靜。
“聿書!你瘋了!”
盛聿書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去看樓心月一眼。他只是緩緩地、筆直地跪了下去,與樓心月並排。
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聲音卻異常平穩。
“爺爺,這件事,心月固然有錯。”
“但子不教,父之過。妻不賢,夫之過。”
他抬起頭,迎上老爺子暴怒的目光,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是我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妻子,最大的錯,在我。”
樓心月看着他挺直的背,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又酸又脹。
三年了。
這段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場交易的婚姻裏,她第一次,從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名爲“維護”的東西。
藤條再次落下,一下,又一下,盡數抽在了盛聿書的背上。
他一聲不吭,脊梁挺得像一杆槍。
樓心月看着那片白色襯衫很快被染得通紅,血腥味鑽進鼻腔,刺得她眼睛發酸。
她不明白。
這不就是一場戲嗎?他不是最討厭她、最想擺脫她的嗎?
爲什麼?
爲什麼又要護着她?
口袋裏那份冰冷的離婚協議書,此刻被她的手心攥出了溫度,紙張的邊角都快被她揉爛了。
那顆本已死寂成灰的心,竟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了一點點火星。
或許......這三年的相處,終究不是一場幻夢?
或許,他對自己,也並非全無感情?
家法總算結束了。
樓心月幾乎是立刻就沖了過去,在衆人復雜的目光中,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盛聿書。
他的身體很燙,重量全壓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我送你回房。”她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盛聿書沒有拒絕。
她將他安頓在床上,看着他趴在那裏,背上一片狼藉,心疼得無以復加。
“你等着,我去拿藥。”
她腳步匆匆地跑出去,又腳步匆匆地端着藥箱回來。
只是,剛走到臥房外的雕花窗邊,她的腳步就猛地釘在了原地。
房間裏,多了一個人。
安寧。
她正跪坐在床邊,白皙的手指,帶着無限心疼,輕輕撫過盛聿書蒼白的臉頰。
“你怎麼這麼傻?”安寧的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帶着一絲嗔怪,“爲什麼要爲了那種女人受罰?她根本不值得。”
窗外的樓心月,呼吸一滯。
她看見盛聿書竟然笑了笑,那笑容裏帶着一絲討好和邀功。
“以前,你總說我禮佛之心不夠誠。”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刃,精準地扎進了樓心月的心髒。
“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今天救下樓心月,也算一樁功德。”
“阿寧,我這樣的誠意,你看見了嗎?”
“哐當——”
樓心月手中的藥箱脫手落地,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剛剛在心裏燃起的那點火星,瞬間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不是爲了她。
他挨的每一鞭子,忍的每一分痛,都不是因爲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夫妻情分。
而是爲了做給另一個女人看。
是爲了向他的心上人,證明自己的“誠意”。
她樓心月,從頭到尾,就是他用來取悅安寧的工具,是他功德簿上輕飄飄的一筆。
真是......天大的笑話。
樓心月緩緩地、緩緩地彎下腰,沒有去撿那些碎裂的藥瓶,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了那份被她體溫捂熱的離婚協議。
她擦幹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臉上一片死寂。
她推門而入。
房間裏的兩人被這動靜驚動,齊齊看了過來。
盛聿書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安寧的眼中則是一閃而過的得意。
樓心月什麼都沒說,徑直走到床邊,將那份離婚協議書,劈頭蓋臉地砸在了盛聿書的身上。
“盛聿書,我們離婚。”
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受這個罪。籤了字,我們兩不相欠。”
盛聿書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他下意識地看向安寧,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期待。
可那只準備去拿筆的手,卻像被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三年的點點滴滴,那些爭吵,那些冷戰,還有她笨拙的討好,她深夜爲他留的那盞燈......無數畫面在他腦中炸開。
最終,他還是沒籤,反而扯出一個冷笑。
“樓心月,你鬧夠了沒有?”
他的聲音冷硬又刻薄。
“你現在名聲什麼樣,自己不清楚嗎?沒有我,沒有盛家,你以爲你還能在這個城市待下去?別再無理取鬧了!”
好一個“無理取鬧”。
還沒等樓心月反唇相譏,安寧已經柔柔地笑着,順勢將那份離婚協議收了起來。
“是啊,樓小姐,聿書也是爲你好。離婚這麼大的事,可不能沖動,要慢慢商量才行。”
樓心月看着她那張純良無害的臉,只覺得一陣反胃。
她懶得再跟這兩人廢話,冷冷丟下一句。
“你不願意籤,可以。我親自去跟你爸媽說,他們想必會很樂意!”
說完,她轉身就走。
“樓小姐!”安寧卻快步追了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別沖動,這裏是盛家,你不要亂來!”
那柔軟的觸感讓樓心月一陣惡心。
“滾開!”
她猛地用力一甩。
安寧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踉蹌了幾步。
不偏不倚,她身後就是通往後院湖心亭的露台。
“噗通!”
一聲巨大的落水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