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噗通——”
盛聿書猛地沖了出去。
他背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在沖撞中撕裂開來,血色染紅了白色的襯衫,但他渾然不覺。
他甚至沒多看樓心月一眼,便縱身躍入了冰冷的湖水。
很快,盛聿書就抱着渾身溼透、瑟瑟發抖的安寧上了岸。
他將自己的外套脫下,緊緊裹在安寧身上,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然後,他轉過頭,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死死地瞪着樓心月。
“樓心月!”他嘶吼着,聲音裏滿是滔天的怒火,“你爲什麼總是要針對安寧!她到底哪裏得罪你了?!”
樓心月站在原地,晚風吹起她的發絲,也吹幹了她臉頰上最後一點溫度。
她看着眼前這出英雄救美的好戲,只覺得荒唐。
她甚至都懶得解釋了。
......
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冰冷。
樓心月靠在慘白的牆壁上,看着病房裏那個忙碌的身影。
盛聿書自己背上的傷都還沒處理,卻寸步不離地守在安寧的病床邊,端茶倒水,噓寒問暖,體貼得像個二十四孝好男友。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不疼,就是麻,密密麻麻的麻木感,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曾這樣躺在病床上。
那次她發着高燒,燒得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給他打電話,聲音都帶着哭腔。
電話那頭的他卻很不耐煩。
“樓心月,你幾歲了?發燒就吃藥,給我打電話有什麼用?我這邊忙着呢。”
那時候,他正陪着安寧,看一場新上映的文藝電影。
你看,人跟人的待遇,就是這麼天差地別。
樓心月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她也不是第一天認識盛聿書,他那點假意裏摻雜的真情,她比誰都清楚。
若不是那一點點真,她又怎麼會陷進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盛聿書終於從病房裏走了出來。
他眼圈通紅,滿臉疲憊,襯衫上的血跡已經幹涸,變成了暗紅色,看上去狼狽不堪。
“樓心月。”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真的很累,你就安分一點,行嗎?”
他走上前,語氣裏帶着一絲近乎祈求的煩躁。
“我答應你,只要你乖乖的,別再找安寧的麻煩。以後......以後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又是這樣。
用錢,用物質,來衡量他們之間的一切。
樓心月抬起眼,靜靜地看着他,答非所問:“盛聿書,你當初爲什麼要娶我?”
盛聿書一愣,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他避開她的視線,半真半假地扯了扯嘴角:“爲了負責。也......也想讓你從良。”
讓你從良。
這四個字,像四個響亮的耳光,抽得樓心月耳邊嗡嗡作響。
原來在他心裏,她就是個需要被“拯救”的失足婦女。
她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卻還是不死心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你有愛過我嗎?哪怕只有一點點。”
“我......”盛聿書喉結滾動,這兩個字像是卡在了喉嚨裏,怎麼也吐不出來。
愛嗎?
他不敢深想。這三年的朝夕相處,她笨拙的討好,她深夜爲他留的那盞燈,她在他醉酒後默默的照顧......那些畫面不受控制地在腦中翻涌。
他沒辦法自欺欺人地說不愛。
可病房裏躺着的,是他放在心尖上多年的人。他怎麼可以,怎麼能夠愛上另一個女人?
最終,他選擇了最懦弱的逃避。
“我們是夫妻,”他生硬地說,“夫妻之間,自然是有感情的。”
夫妻感情。
呵,多麼標準,多麼敷衍的答案。
樓心月終於笑了,那點殘存的、可笑的希望,徹底熄滅。
她知道了,盛聿書,從來,一點都不愛她。
她點了點頭,再沒看他一眼,轉身推開了安寧的病房門。
盛聿書想攔,卻發現自己的腳步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病房內,安寧已經換上了幹淨的病號服,正靠在床頭,臉色蒼白,楚楚可憐。
樓心月開門見山:“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跳進湖裏。”
安寧臉上的柔弱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意的笑。
“看來,你也不算太笨。”
“你放心,”樓心月面無表情地說,“我會離開盛聿書的,只要他肯在離婚協議上籤字。”
“哦?是嗎?”安寧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從枕頭下拿出了一份文件,施施然地遞到她面前。
“不用那麼麻煩了。”
她笑得像個勝利者。
“他已經籤了。”
樓心月低下頭,那份被她體溫捂熱的離婚協議書上,赫然多了一個龍飛鳳舞的籤名。
盛聿書。
筆鋒凌厲,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原來他剛剛的遲疑,都是演給她看的。
心髒像是被瞬間捅穿,連麻木都感覺不到了,只剩下空洞的風聲呼嘯而過。
也好。
樓心月想。
這樣也好,好聚好散。
她接過那份協議,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安寧,轉身就走。
這場從一開始就各懷鬼胎的婚姻,終於要結束了。
她當天就把籤好字的離婚協議交到了律師手上,起訴離婚。
流程走得很快,三天後,她就能拿到離婚證,徹底恢復自由身。
樓心月回到那個被稱之爲“家”的別墅,拖出了行李箱。
她要把屬於自己的東西,一件不留地帶走。
盛聿書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他眉心緊蹙,走上前,語氣不善地問:“你在幹什麼?收拾行李?你打算去哪兒?”
樓心月覺得好笑。
這人是籤完字就失憶了嗎?爲什麼總能問出這麼理所當然又厚顏無恥的話?
她懶得回答,低着頭繼續整理自己的衣服。
她的沉默讓盛聿書心中愈發煩躁和不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要繼續質問。
就在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尖銳地響了起來。
盛聿書不耐煩地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道焦急的女聲,帶着哭腔。
“請問是盛總嗎?安寧小姐她......她出事了!”
盛聿書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抓着樓心月手腕的力道瞬間鬆開。
“她怎麼了?!”
“安寧小姐說,她本是修佛之人,卻因塵世紛擾犯了嗔戒,唯有一死才能求得佛祖的原諒......她剛剛割腕了!現在正在搶救!”
“哐當——”
盛聿書手裏的手機滑落在地,屏幕應聲而碎。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踉蹌了一下,隨即瘋了一般抓起玄關的車鑰匙就往外沖。
經過樓心月身邊時,他停下腳步,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裏,是淬了毒的恨意。
“樓心月,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給她陪葬!”
“砰!”
大門被他狠狠甩上,發出一聲巨響,震得整棟別墅都仿佛晃了晃。
世界,終於清淨了。
樓心月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廳裏,靜靜地聽着門外引擎的轟鳴聲遠去。
陪葬?
她緩緩地,勾起一抹極淡的、嘲諷的笑。
前腳落水,後腳割腕。
這苦肉計的戲碼,一出接一出,都不帶重樣的。
而盛聿書,就是她最忠實的觀衆,永遠看得熱淚盈眶,永遠第一時間沖上台去保護他的女主角。
樓心月收回視線,低頭看着自己被他抓紅的手腕。
她沒有再停留,轉身走進臥室,面無表情地繼續將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疊好,放進行李箱。
很快,兩個行李箱都裝滿了。
樓心月環視了一圈這個她住了三年的房間,這裏幾乎沒有留下她來過的痕跡。
她拎起行李箱,沒有絲毫留戀,一步步走下樓梯。
走到門口時,她將那把曾經視若珍寶的家門鑰匙,輕輕放在了玄關的櫃子上。
然後,她拉開門,剛準備出去就被盛聿書拽着去往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