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還有何吩咐?”
“殿下他……”沈舒錦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平日可有什麼喜好?或者……忌諱?”
尉錚轉身,冷峻的臉上似乎鬆動了一瞬。他沉默片刻,道:“王爺畏寒,不喜熏香過重。書房重地,未經允許不可擅入。至於喜好……”他想了想,“王爺愛茶,尤其雨前龍井。偶爾……會喂喂廊下的雀鳥。”
說完,尉錚不再停留,大步離去。
沈舒錦站在原處,望着他遠去的背影,良久未動。
周嬤嬤走過來,輕聲道:“這位王爺……倒是特別。”
“是啊。”沈舒錦輕聲應,轉身看向那些紫檀木箱。錦緞華美,頭面精致,都是極用心的準備。
她不知道。但心裏某個地方,那層厚重的冰,似乎裂開了一道細縫。
***
大婚那日,天高氣爽。
天未亮,沈舒錦便被喚醒,沐浴、梳妝、更衣。
嫁衣層層疊疊的繁復,穿在身上沉甸甸的。滿頭珠翠壓得脖頸發酸。銅鏡裏的女子美得雍容,卻也陌生。
李氏默默爲她整理衣襟。沈舒蘅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終只低低說了句:“阿姊……保重。”
府門外,攝政王府的迎親儀仗已候了多時。沒有吹打喧譁,只有肅靜的侍衛和精致華美的鸞轎。
“錦兒,”沈洲喉頭哽咽,“日後……好好的。”
沈舒錦蓋着蓋頭,看不見父親的臉,只輕輕點了點頭,由喜娘攙扶着上了鸞轎。
一想到馬上要嫁給那位攝政王,她指尖不可抑制地發顫。
天邊雲霞透窗而入,映在泠泠杏目中,如流如染,襯得巴掌大的小臉,嫣然楚楚。
長街兩旁,欒樹盛大,清風攜着涼沁的幽香,順着轎門縫隙悄然潛入。
絲絲縷縷的清香充斥鼻間,舒緩了沈舒錦心頭些許的慌亂。
“落轎。”儐相的吆喝聲響起,喜娘掀開轎簾,遞來一段紅綢。沈舒錦握住綢帶一端,另一端被一只修長蒼白的手接過。
沈舒錦藏起心中不安,手持紅綢下轎。頭上的鳳冠流蘇隨蓮步蹁躚,銀花火樹掠過紈扇,映着玉軟花柔般的昳麗容顏。
紅綢那端,那只手骨節分明,膚色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見淡青的血管。手指很長,握紅綢的姿勢優雅卻疏離。
沈舒錦心下一緊,垂下眼,跟着那只手的牽引,一步一步邁過王府高高的門檻。耳邊響起司儀的高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時,她彎腰,餘光瞥見對面那抹紅色的身影。他身量很高,哪怕彎着腰,也帶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壓迫感。
禮成,送入洞房。
新房裏紅燭高燒,滿目皆是喜慶的紅色。沈舒錦坐在床沿,蓋頭尚未掀開,只能看見自己交疊在膝上的手,和腳下織金的地毯。
腳步聲響起,不疾不徐,停在面前。她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平靜,審視,不帶什麼溫度。
蓋頭被一柄喜秤緩緩挑起。
燭光涌入視野的刹那,沈舒錦下意識抬起眼,然後怔住了。
今日的他,和宮宴那次有些不同……
他穿着一身大紅喜服,襯得膚色愈發冷白。眉如墨畫,眼若寒星。五官精致得近乎凌厲,組合在一起卻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像深冬的冷月下,光華流轉卻觸手生寒。他眸色很深,看人時目光沉靜,沒什麼情緒,卻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太好看。也太……遙遠。
明明就站在眼前,卻仿佛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
裴硯也在看她。
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從精心描畫的眉,到點得嫣紅的唇,再到那雙清澈卻難掩緊張的眼睛。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淡淡道:“累了吧。”
聲音低沉悅耳,卻沒什麼溫度。
沈舒錦回過神,慌忙垂下眼,輕聲應:“謝殿下關心,還好。”
喜娘端着合巹酒上前。兩只赤金酒杯用紅繩系着,酒液清透。
兩人手臂交錯,距離拉近的瞬間,沈舒錦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草香,混着一絲清冷的鬆柏氣息。
酒杯相碰,各自飲盡。酒是甜的,卻有些辣喉。
禮畢,喜娘說了一串吉祥話,帶着丫鬟們退下了。房門輕輕合上,將滿室寂靜留給了這對新婚夫婦。
燭火噼啪。沈舒錦坐在床沿,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袖。裴硯站在窗邊,背對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身姿挺拔,喜服穿在他身上不顯俗豔,反倒有種沉肅的貴氣。
“尉錚說,你問過本王的喜好忌諱。”裴硯忽然開口,沒有回頭。
沈舒錦一怔,低聲應:“是。”
“他告訴你了?”
“說了些。”
裴硯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燭光在他臉上跳躍,一半明一半暗。
“以後有什麼需要,直接告訴管事。府裏規矩不多,但書房不要擅入。”他頓了頓,“本王體弱,需靜養,平日若無要事,不會常去後院。”
話說得直白,像是提前劃清界限,卻沈舒錦心裏那點微末的緊張,忽然就散了。
“我明白。”她溫順應道。
裴硯看了她片刻,忽然走到桌邊,倒了兩杯茶。他將其中一杯推到沈舒錦面前:“解解酒。”
“謝殿下。”沈舒錦接過,指尖碰到杯壁,溫熱的。她小口抿着,茶的清香沖淡了喉間的辛辣。
裴硯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也端起茶杯。兩人相對無言,只有燭火靜靜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裴硯放下茶杯:“先去盥洗吧。”
“嗯。”沈舒錦應聲,如釋大赦般提起裙擺,快步走進湢室。
不知過了多久,當裴硯也洗漱完從湢室中走出時,便看到她拘謹地站在床榻前。
少女盈盈而立,如瀑青絲散至腰間,襯得她膚白如雪,搖曳的燭光,沁在她低垂的長睫上,宛若蝶翼翕動,荏弱嬌俏。
他走向床榻,開始解袍子的衣帶。沈舒錦僵在原地,想到昨夜嬤嬤給的“打架圖”,如雪的臉頰不可抑制地漫上緋紅之色。
該來的,終究要來。
裴硯自顧自地倚在床頭,隨意屈起一條大長腿,手臂搭在上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捻着手上的玉扳指,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沈舒錦身上。
“上來。”
沈舒錦望向裴硯,待對上那雙清冷疏漠的眼眸,心尖兒驟跳。
裴硯瞥着遲遲未動,臉頰卻漸漸布上紅暈的沈舒錦,忽然覺得有趣。
似乎是想逗逗這個戰戰兢兢的小女郎,他側過身,薄唇輕勾,噙着若有似無的笑,聲線低磁地問:“莫非,你不願與本王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