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其實在母親告訴我他不願娶我時,我便心灰意冷了,只是不甘心,不想承認罷了。經過這遭,我也算看清了他,我不願與他成親,更不願讓他的孩子拖累我。我是沈家的女兒,自然要爲沈家的名聲負責。”沈舒蘅深吸一口氣,握緊沈舒錦的手:“阿姊,幫我找個可靠的大夫。不要母親找的人,我要你找的。”
沈舒錦看着妹妹眼中那份陌生的堅定,忽然意識到,這個從小被嬌養、天真任性的妹妹,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好。”她重重點頭,“我幫你。”
沈舒錦覺得她身上多了些東西,那是被狠狠捶打後,從血肉模糊中生長出的、屬於自己的骨頭。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窗櫺縫隙。
沈舒蘅順着那道光看向窗外,忽然輕聲問:“阿姊,王府的院子……也種花麼?”
“嗯。”沈舒錦唇角彎起,“要種的。有梔子、茉莉,還有山茶和月季。等來年夏天,梔子開了,我接你去賞花。”
“好。”沈舒蘅也笑了,那笑容依舊蒼白,卻有了生機,“我想看阿姊種的梔子。”
又說了會兒話,沈舒錦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沈舒蘅忽然叫住她。
“阿姊。”
沈舒錦回頭。
沈舒蘅望着她,眼中閃着復雜的光:“阿姊在王府……要好好的。若受了委屈,就回家來。”
沈舒錦鼻尖一酸,點頭:“你也是。”
走出院子時,陽光有些刺眼。沈舒錦眯了眯眼,看着庭院裏那株熟悉的西府海棠已經謝了,長出嫩綠的新葉,在風中輕輕搖曳。
夏天,真的要過去了。
青黛跟在她身後,小聲問:“小姐,二小姐她……”
“她長大了。”沈舒錦輕聲說,回頭又望了一眼那緊閉的房門,“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快。”
回到正廳時,沈舒錦已恢復了平靜。她端坐在那裏,面上帶着溫婉的笑,只是眼圈有些微紅。見裴硯他們進來,她起身迎上:“殿下與父親談完了?”
裴硯看着她,目光在她微紅的眼上停留一瞬,嗯了一聲:“該回了。”
沈舒錦點點頭,與家人一一告別。臨上馬車前,她看向沈洲,千言萬語哽在喉間,最終只化作一句:“父親保重。”
沈洲雙目含淚,重重點頭。
馬車駛離將軍府。沈舒錦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緊繃的神情終於放鬆下來。
一只手伸過來,遞過一方素帕。
她睜開眼,看見裴硯平靜的臉。他什麼也沒問,只是將帕子塞進她手裏。
“擦汗。”
沈舒錦接過,低聲道:“殿下……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猜到了七八分。”裴硯語氣平淡,“二小姐的事,你打算如何?
“她打算不要這個孩子了。”
“嗯。”裴硯靜靜聽着,末了道:“我認識一位名醫,善千金,或許能幫上忙。”
沈舒錦眼睛一亮:“多謝殿下。”
“不必謝。”裴硯看向窗外飛掠而過的街景,“你既嫁入王府,你的家人,本王自會照拂。”
她有些驚訝,怔怔看着他:“殿下……不覺得沈家丟了臉面嗎?不覺得我妹妹……不堪嗎?”
裴硯看了她許久,忽然道:“這世上誰人不犯錯?你妹妹未考慮到這件事的後果,周騫行事莽撞,只知逃避,擔不起責任。
“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悔改,或是……沒有承擔後果的勇氣。”裴硯的聲音很輕,“二小姐很有骨氣,選擇了直面錯誤,並且改正。這便夠了。”
沈舒錦心頭一震。
馬車在春日暖陽裏前行。
她悄悄看向裴硯的側臉,那張蒼白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可不知爲何,她竟覺得比初見時柔和了許多。
“殿下,”她輕聲說,“等院子裏的茉莉花開了,我制了香膏,第一個送給您。”
裴硯轉過頭,看着她亮晶晶的眼,那裏面的陰霾散去,又恢復了清澈。
他唇角微彎,極輕地“嗯”了一聲。
沈舒錦笑了,笑得純粹而明亮。
裴硯注意到她依舊略微泛紅的眼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衣袖的布料。
周家那小子……該給他“好好”找個歸宿了。
馬車在王府門前停下。
裴硯先下了車,轉身伸手扶她。沈舒錦一愣,搭着他的手下來,指尖觸到他微涼的皮膚,心頭卻涌起一股暖流。
“殿下,”她忽然輕聲問,“若是您……會怎麼選?”
裴硯腳步一頓,側頭看她。夕陽餘暉裏,她仰着臉,眼眸純粹。
許久,他才道:“本王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說完,他轉身進了府門。沈舒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說的不是“不會犯錯”,而是“不會讓心愛之人陷入這般境地”。
回到書房,裴硯端坐桌前,忽然覺得,這漫長而孤寂的夜,似乎……也有了盼頭。
盼着花樹種下。
盼着院中茉莉花開。
盼着她制的香膏。
***
翌日晨光明媚
沈舒錦靠在椅背上,端詳着賬冊。
青黛走進來,爲她添些茶水。
“王爺方才派人來了。”青黛壓低聲音,眼中帶着笑,“送來了好些花種樹苗,還有三個花匠,說是專撥給咱們院子的。眼下正在外頭候着,等小姐吩咐呢。”
沈舒錦一怔,隨即唇角彎起:“這麼快?”
先是賬冊,又是歸寧,她還沒來得及考慮這些,裴硯竟先一步想到了。
她放下茶盞,起身走到窗邊。果然,院裏站着三個五十來歲的匠人,身旁擺着幾筐泥土、花苗,板車上捆着樹,還有各種工具。那些花苗都用草繩仔細捆着,根部裹着溼泥,顯然是剛挖出來不久。
“請他們進來。”她轉身,眼中閃着光。
種花的事,說幹就幹。
青黛拿來襻膊,沈舒錦親自指揮,哪裏種梔子,哪裏栽茉莉,月季靠牆,山茶當庭。她甚至畫了草圖,標注了各種花的習性,喜陰還是喜陽,需水多還是少。那三個老匠人初時還有些拘謹,見她說得頭頭是道,漸漸也放開了,不時提出建議。
“王妃,這梔子最好種在南牆根,能擋着些午後的日頭,花開得久。”
“茉莉喜溼,得在低窪處,但排水要好,不能澇了根。”
沈舒錦認真聽着,不時點頭。陽光灑在院子裏,泥土的腥氣混着青草香,還有她身上淡淡的梔子香膏味道,交織成一種生機勃勃的氣息。
忙活了半日,院子的格局初定。
沈舒錦額上沁出細汗,臉頰也紅撲撲的,卻笑得眉眼彎彎。她看着那些剛剛入土的花苗,想象着來日滿院芬芳的景象,心頭第一次對這王府,生出了真切的歸屬感。
“小姐。”青黛遞上茶水,“該用午膳了。王爺那邊……要不要去請?”